食物
关于高奚的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之甚少,除了知道她的七个叔伯里只有大伯和父亲是一母所生外,就只剩下那个压抑的梦。
想到这里,冷不丁便如尖针刺入背心,让高奚蓦地出了一层冷汗。
祖母的尸骨要进行安葬这件事,前生并没有发生过,又或者……他们没有选择告诉她。
高奚看了眼高义眉心那道明显地也折痕,微慎地开口:“大伯,为什么祖母的尸骨会……”
高义看得出高奚明显不忍的神情,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温声道:“好孩子,不用担心我,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我已经释怀了。”
高奚垂首不语。
高义唏嘘道:“我这些年有你大伯母陪伴,心境其实平和了许多,而你父亲有你……奚奚,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对你道歉,当年把你送回去,其实也是希望你能让你父亲心有牵挂而心境有所改善,比起我,或许他才是那场旷日持久的怨恨中最大的囚徒。”
高奚说不出话来,关于以前发生的事她其实从只言片语里能推测一二,但这也是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观地说起从前。
“你祖母的尸骨遗落在深山里,这件事也是你父亲告诉我的,那时我在外面上学,生我们的那个男人――他不配称为父亲,奚奚,你要记住,他是凶手,是罪人,是折磨你祖母和我还有你父亲的罪魁祸首。”
高义的表情带着明显的恨意,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高奚点点头,眼神没有分毫动摇。
“那日你祖母自尽了,你父亲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高奚心头一窒,指甲紧掐着自己的掌心肉。
高义苦笑:“不过你爸爸说起这事的时候很平静,你也知道,他一向没有太多的情感用来缅怀和悲伤,但这也不能怪他……当他出生的时候,我们的母亲已经在折磨中丧失了理智,不复温柔的面貌,对你父亲而言,痛苦则是双倍的。”
没有父亲的护持,也没有母亲的疼爱,虐待折磨也只是家常便饭。
“不怪你父亲和祖母,他们都没有错。”高义长叹一口气。
却酿造了最深的苦果。
怨恨,是一丝一缕而至迷离飘散的一群幽灵,无遮无拦一群携手的幽灵,借助一个不期而至的细节显化了生命的煎熬。
高奚抚住了自己的额角,那种言不由衷的痛苦又开始在她身体里肆虐。
“奚奚,还好吗?”高义关切道:“如果觉得不舒服,今天就到这里,这些事本来也不该让你承担。”
高奚却摇摇头,“您继续说吧,我是他的女儿……我也应该知道。”
高义欣慰地点头,然后接着说:“等我们有能力反抗的时候终究太晚了,你祖母死于非命,那个男人也死于……一场意外。”
是意外么,高奚在心里划过一丝疑问,但这终究不重要,那种人不过是死有余辜。
高奚斟酌后道:“恐怕那个地方的人,不会放过爸爸和叔叔们。”
高义点头,“呵,山野之中,远离法律,就是一个小型的封建压迫之地,所有人都在同流合污,维护那点只能用眼睛看得到的利益。唉,那个男人一死,你爸爸当即就决定要逃,如果只是他们几个,跑了不成问题,但你的叔叔们怎么能抛弃他们的母亲呢?那都是一群和你祖母一样的苦命人,你父亲也没有拒绝。而且他也背上了你祖母的尸体,打算一起逃到外面去。”
“你爸爸在村子里的粮仓放了一把火,那一晚的风很大,把烈焰扯成长条,在黑夜里狰狞,就像那个魔窟的真实写照。”
“那几个女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自然是跑不快的,那时候你六叔和七叔也还没有十岁,他们逐渐陷入了绝境里。”
“是你六叔、七叔和五叔的母亲留下来,或许是母亲的天性,又或许是在绝望中人类能爆发出巨大的潜能,她们扑上去阻挡了那些人片刻,换回了他们的一线生机,却也让她们永远长眠在那里。”
“要从那个山坳里逃出来,只有走一线天,悬崖陡壁,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你祖母的尸骨就是在此遗落的,你爸爸为了救他四弟,拉住了他的手,可背上的母亲却跌落深渊。后来我们多次组织人回去搜寻,都难见踪影,近日终于得偿所愿,也是了却一桩心事。”
高奚听完,久久沉默不语。
“奚奚,你从小就很乖很懂事,如果你祖母能活到现在,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一定会。”高义眼里似乎有泪光,他回忆中的母亲尚未发疯前,是那么有学识,眼里的光芒温润而坚强。
“我和你爸爸努力到现在,也是为了这个家,虽然你叔叔们和我们很亲近,但到底只有你和你大伯母才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你身上流着的血是我们不能分割的纽带,奚奚,你能明白吗?”
面对目含慈爱和希冀的伯父,高奚终究点了点头。
“好孩子。”
由于莫诲如出差未归,于是高奚祖母的安葬仪式定在了六天后。
这几天,高奚能不出门就最好待在家里,毕竟她最近的叛逆行为让高义担心她又会出去惹一身伤回来。
倒也没所谓,反正她也能用灵体状态出去,除非是像明觉那种法力高强的人,否则谁来都困不住她。
高奚现在更在意的是祖母的事。
她拿出从荼稷那里得到的照片仔细端详。
如果是巧合,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嗷呜。”阿丙突然跑到她身边,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脚踝。
高奚摸摸他的头,“怎么啦?饿了吗?”
阿丙在她面前转了两圈,高兴地跳起来,然后往窗子旁边走,像是要带她过去。
高奚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他走到窗外。
屋外天光大盛,窗下的少年向她挥挥手,露出一个笑容。
他向她展示了手里的葱油鸡,高奚不由失笑,但怕惊动了大伯父,用口型问他:【你要怎么上来?】
齐越示意她往后退一点,高奚眨眨眼,然后配合地照做。
下一刻,少年矫健地身姿便一跃上了窗柩,他斜斜坐着,一边向她描述是怎么大排长队买到这家葱油鸡,他总有这样的本事,一点小事都能描绘得绘声绘色
高奚看着阳光洒满了他周身,就好像沐浴在正午阳光下的绿茵枝蔓,在这场夏日里洋溢着蓬勃而旺盛的生命。
“一起吃?”
“好啊。”
当然不会忘了阿丙,若不是为了这份葱油鸡,他才不会为主人通风报信呢。
“这几天我不能时常出来了,不过学校还是能去的,到时候学校见。”
齐越点头:“在家好好休息。”
高奚:“我也不累。”
齐越叹一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的身侧,卷起她的袖子,再看着高奚明显心虚的表情,低声道:“奚奚,我知道劝不动你,或者说你决定好的事没人能改变,但是偶尔也依靠我们,好么?”
高奚抽回手,微嗔道:“你怎么和我伯父一样唠叨呢?”
“……”
高奚笑了笑,“好啦,我知道,等这件事结束,我就……”
“跟我一起逃走吧。”她没说完,齐越就打断道。
高奚愣住了,齐越继续说:“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离开,这个词刺中了高奚的心。
同一时间,她发现自己也是渴望的,她也想逃离。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高奚只觉得自己像个懦夫,原来不管过去多久,发生了再多的事,他说要带她走,她还是会由此萌生出逃避责任的想法。
“不……”
“不是现在,是等你解决完这些事,我们再离开。”齐越轻轻握住她的手,眸光前所未有地坚定。
高奚骤然察觉到,齐越越来越像齐越了。
反而是她,深陷泥潭。
这个认知让高奚想抽回手,她悚然一惊,她不能让自己有这种幻想,她不能把不属于他的情感加诸在他身上。
可齐越这一次没有松手。
“齐越,我……我不能,至少要跟你走的人不是我。”
齐越听她这么说,神色一怔,但很快沉着下来,“没有别人,只有你。”
高奚停止了挣扎。
“我知道一些你不愿意说的事,但无论我是不是我,你是不是你,我想带你走,就只是要你,其余人,我不在乎。”
齐越说罢,高奚的眸子里慢慢蓄起了泪水,缓缓滚落到腮边,惹人心生不忍和怜惜。
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活在了少年的眼中。
“啊……”
高奚突然痛苦地弯下腰,她按着自己的心口,齐越一惊,赶忙扶住她,“奚奚,怎么了?我去叫救护车。”
“不要……”高奚扣住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他,可这一刻高奚像陷入了冰冷的漩涡中,只有他的的手能给自己片刻温暖和安定。
她好想……
高奚的目光开始震动,变得不可置信却又十分渴望。
她好想吃掉他……
不是玩笑……
是生吞其肉,生饮其血的渴望。
她饿了,并非是对人类食物地渴望。
高奚浑身颤抖。
“快……快逃……”
“什么?”
她用尽全力,从唇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眼泪掉得越发凶狠,这不是她……是前生那个女鬼,她喜欢吃人肉,喝人血,吞噬灵魂。
“齐越……求求你……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