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与得
“这个人和你长得一样。”荼稷轻声道。
“你知道她的来历吗?”高奚把照片翻过来看,后面写着:囡囡月上满月纪念。落款日期是1942年。
原来她怀里是个女婴,名字叫做月上。
“我家曾祖父,原来是个道士。”
荼稷说罢,高奚就抬眼看着他,弄得荼稷有一瞬间难为情――现代化城市里似乎是容不下这样古老的职业的,高奚怕不是在脑海里把他看做个怪人了?
他窘迫地红了脸:“就,就是电视剧里帮忙驱鬼辟邪的那种人……也不能叫那种人,就是,道士,道长?林正英你看过吗?当然我曾祖父不是骗子……或许不是?”
眼见他语无伦次,高奚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我相信有道士,也相信鬼神的存在,你忘了在游泳馆的事了吗?”
荼稷尴尬的放下手,他一时激动,差点忘了高奚这个人本来就不是很正常。
“咳……这是我曾祖父曾经从做法事现场拿回来的东西。”
高奚凝起眉头,“怎么回事?”
“1957年,一户人家搬进了城北的一座小公馆里,没过多久,户主便发疯杀了自己家所有的人。”
高奚一惊:“所有?”
荼稷凝重的点点头:“这件事本来只是以为是那个男主人有精神疾病才杀害了至亲,可后面发生的事,却是一桩比一桩悲剧。”他拿出一本手札递给高奚,“这是我曾祖父的笔记,你看吧。”
高奚接过手札,翻开便是工整的楷体字,然后一个尘封在岁月中近半个世纪的往事展现在她的眼前。
高奚越往后翻,心情就更加沉重,直到全部看完,时间也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她面色复杂地合上手札,低声道:“十年之内,五桩案子,整整叁十四条人命。都是……”
“这个女人的亡魂犯下的。”荼稷低声说道:“我曾祖父一开始以为是第一件案子的男主人和他的家人的亡魂在作祟,但深入调查之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可怖至极的女鬼。”
生年不详,猝年不详,名字也不详。除了这个盒子以外,其余有关这照片上的女人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我曾爷爷据说是用尽了全力才消灭了这个女鬼,但很可惜,也因此我曾爷爷没过多久也撒手人寰了。”荼稷说罢发现高奚神色怔然,目光惶惶。
“是这里面的内容吓着你了吗?抱歉,我应该提前让你有个心里准备的。”
高奚回过神,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想起,想起一些……”
关于前生她的事。
不知为何,只是从手札里的描述来看,这记载上的女鬼,和她前生疯狂后作恶杀人的状态是极为相似的。
――一般的鬼魂在死后很难有这样的力量,而那位小天师也曾说过高奚的情况很罕见,甚至应该是生前就具备通灵的条件,是亿分之一的概率。
乃至她回去翻了整个天师府的卷宗,两千年来记录在案的也屈指可数。
“你曾祖父还有别的记录,透露过这女鬼的身份吗?还有,你是认为我和这女鬼有什么关系才想要驱邪的吗?”
“除了这个盒子没有了。”荼稷低下头,“你应该看见这手札上记载的这个女鬼有多么的可怕了,我爷爷告诉我,虽然曾爷爷拼上自己的性命和女鬼搏斗,但心里也一直存有一个疑虑。”
高奚眉心一跳。
荼稷一字一顿道:“他认为,这个女鬼还会再回来。并且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罗盘。”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仅有半个巴掌大的罗盘,内盘刻度上刻着看不懂的文字,不像中文繁体字,也不像梵文,而天池部分里只有一根指针。
不偏不倚地指向高奚。
高奚心下一沉:“这是……”
“我曾祖父说,这个罗盘会勘测到那女鬼的动向,当然我小时候听这些话就像听故事一样,从没有当真过,我小时候把玩过这个罗盘,它的指针压根不会动的……但就在去年,它突然开始动了。”
高奚默默往旁边移动了几步,那指针也锲而不舍地指向了她。
“……”
高奚抿紧了唇。
荼稷也神色为难,“我本来还有些迟疑,但我……我那天看到你在学校后门那个厕所里自言自语,还有在冰室里,你毫不犹豫就把刀子插进那个警察的手腕,这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高奚,所以才慢慢开始怀疑起来……我不是故意的要跟着你们,只是恰好……真的,蔻蔻也在。”
高奚默然良久,然后缓缓苦笑道:“所以你以为我是被女鬼附身了,所以才泼我黑狗血吗?”
荼稷认真地点了点头:“是,但是没想到对你毫无作用。”
高奚问他:“那张你贴在我额头的黄符,也是你曾祖父留下的吗?”
“不是,是我从他的手札里誊下来的。”荼稷不好意思地清咳一声:“本来我曾祖父留下很多黄符和法器之类的东西,但我父亲不信这些,就销毁了很多,这些东西还是我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
高奚心道怪不得没作用,还好是他自己画的,倘若换了荼稷曾祖父的符咒,自己不死也要褪层皮了。
“这些你能暂时交给我吗?”
荼稷点头:“可以是可以……我能问一下,你想怎么做吗,或者说,你和这个照片上的人是否真的有什么联系?”
“我不认识她,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语气冷淡,让荼稷一时失语,良久才叹道:“高奚,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当局者迷,你不想让齐越跟你上来,就像那天我不想让蔻蔻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执意保护别人而伤害自己,是否是得不偿失呢?”
高奚一愣,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论断,沉默一会儿才道:“得失是每个人生命中都会经历的事,只有迫不得已的舍得,和撕心裂肺的舍不得之分。”
与其让老天爷再从她这里夺走什么,不如放手一搏,留下那一抹触手可及的光亮。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会记得这份恩情。”高奚对他真心地笑了笑,便打算离开了。
在不久之后,她或许能回报这份善意。
可荼稷叫住了她。
似乎是犹豫再叁,但还是认真道:“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你尽管找我。”
高奚有些意外:“之前你还跟堤防我,现在与我为伍,你不怕会有危险?”
荼稷不否认:“怕,但我是怕蔻蔻会被连累,可那天你主动迎上来护着蔻蔻,我就想你不是那么无情冷漠的人。”
高奚失笑:“因为蔻蔻是个值得被善待女孩子。”
想到蔻蔻,荼稷心下一软,对高奚也没有那么多的怀疑和戒备了,笃定道:“你不也是吗?”
是么?
高奚摇摇头,但没继续说下去。
***
墙阴里,一丛丛草茉莉悄悄地膨胀着花蕾,要在黄昏到来时放出淡远的苦香。晚霞在河面上渐渐地灿烂,雾霭在河面上渐渐飘浮。
“齐越。”
“怎么了?”
高奚张了张口,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改口道:“去吃饭吧,顺便看看小七她们怎么样了。”
“好,你看起来好像对那个女孩子很上心。”
高奚笑了笑:“有么,只是觉得她有些亲切。”
齐越其实也有些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刚想继续说点什么,兰霆突然急刹车。
“车子坏了,你们两别下去。”兰霆皱起眉头,拿出手机给谁发了个消息。
高奚的表情也凝重起来,这里是主干道,不过下午六七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这并不正常。
很快从街角涌出了许多人,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渐渐的,他们的车就被包围了。
齐越很快察觉到什么,或许是他过往朝不保夕的经历拉响了危机意识,他拉过高奚的身体,用外套裹住她,极严肃地告诉她:“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离开这里。”
“我……”
“答应我!”
高奚抿着唇,反握住他的手腕:“那你也不许离开,你不离开我就乖乖待在这。”
“奚奚!”齐越眉目间的焦急愈发明显,他低声道:“他们十有八九冲我来的,你不要再卷入我的事里了好不好?”
果不其然,车外包围的人群里走出一个黑色西装的人,表情冷淡,眼神却毒辣,直直看向车里的齐越:“齐越,好久不见了,这几天假少爷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记得我们吗?”
齐越自然认识他,从小到大没少受他们的“照顾”。
兰霆却寒着脸按着喇叭,语含不耐:“滚远点,敢劫高警督的车,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黑西装收敛了一些轻蔑的表情,带着笑道:“高警督的女儿我们自然不敢怠慢,但里面那小子我们是非带走不可――别急着否认,我们收到风,他爸齐天磊原来是个卧底,什么私生子,都是烟雾弹罢了,今天我们老大交代了,务必要把这小杂种带回去,您和高小姐自然可以安然无恙,我们亲自护送您回去都得。”
齐越咬紧了牙,表情愈发低沉。
高奚则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心里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谁的手笔。
“你找死。”兰霆的眼神也逐渐凶狠起来。
黑西装露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容,“那就先给高大小姐赔个不是了,恐怕要让她受惊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手底下的人都拿出棍棒来,凶狠地砸起了车子。
齐越立马把高奚护在身下,却绝不是长久之策。
兰霆含着怒气,但还是提醒他们:“不要下车!很快会有人过来!”
很快是多快?
齐越已经听到车窗碎裂的声音,或许在下一秒就会被打破,到时候高奚很难保证不被牵连。
他看着这个女孩美丽却永远带着一丝哀愁的眸子,眷念不已地开口:“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你要好好保重,知道吗?”
高奚心里的不安立刻被放大,她还来不及说什么,齐越就大喊道:“兰先生!奚奚就交给你,不要让她跟来!”说罢他起身一脚踢开了车门,让门外的两个古惑仔被撞到地上,他狠心地挣脱了高奚的手,没有再回头看她,跃出了车内。
“齐越!”高奚想跟上他,却被兰霆扣住手腕,挣脱不得。
“放开!”高奚大吼,不停挣扎。
兰霆眼神晦涩:“抱歉。你父亲只让我负责你的安全。”
齐越出来了,他们便停止了敲车子。
齐越冷冷地说:“你们要找的人是我,让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