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第203节

好在无绝倒也不是要邀他趴在床底说话,否则就二人一个过于圆润,一个过于高大的身形而言,这小小床底实在拥挤。

床底设有无绝最擅长布置的机关暗道,十分隐蔽。

无绝开启机关后,带着崔璟入了暗道,二人进去后,那机关便在身后合上。

崔璟跟着无绝在黑暗中顺着暗道走了不远,便觉周围宽敞起来,无绝熟练地摸索到一旁,点燃了一盏油灯,四下亮起,可见是一方密室。

崔璟的目光率先落在了那堆成了一座小山的酒坛上。

无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煞有其事地道:“……都是空的,拿来提防隔墙有耳的!坛罐之物,皆有挡隔收音之效,崔大都督想必也知道的吧?”

崔璟点头。

但据他所知坛罐之物要想起到收音之效,还需砌在墙体之中,并非随意摆摆就能把声音敷衍过去。

况且这酒气实在很重,住在此处的老鼠怕都要终日醉生梦死,待会儿他出去后,还要当心处理掉身上留下的气味。

崔璟无意揪着这位住持方丈偷偷藏酒之事,他开口道明来意:“崔璟来此,是为天女塔之事。”

“我知道,所以才一直留窗等着崔大都督这有缘人过来。”无绝也懒得自称贫僧了,他看着面前青年:“崔大都督果然来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但眼底却逐渐浮满了笑意,声音则略有些沙哑:“崔大都督这一来,我这心里,便有答案了。”

对上那双看似平静,却有无数情绪翻腾,但仍含一丝询问之色的眼睛,崔璟点头:“是。”

是。

这一字落在无绝心上,叫他好一会儿才回神。

他似有些站不太住,往后退了退,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了下去,拿那只大胖手抹了抹湿润的眼睛。

就在崔璟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时,只见无绝“啪”地一拍大腿,忽然笑了出来,畅快大叹道:“我就知道,我还是有些本领在的!”

“等见了殿下,我回头倒要问问,如今她再看天镜那老儿与我,究竟谁更厉害!”

崔璟:“大师当初之所以设下此法阵,莫非便是为了同殿下证明这一点?”

无绝:“可不是嘛!”

这自然是玩笑话。

崔璟也席地盘腿而坐。

分明是幽暗密室,地下遍是灰尘,可身穿黑袍的青年此时这般坐下,莫名便叫无绝生出了他这处密室颇华贵之感。

啧,这小子,站哪儿哪儿贵。

无绝收起那一瞬间的感慨,再看向那青年,眼中多了份思索探究:“敢问崔大都督是何时确认的?”

“先前只是猜测,真正确认,正是今晚。”

“我能否听一听崔大都督是如何确认的?”

崔璟点头,将自己一路而来的猜测同无绝言明,包括无绝此前同他提到的,观常岁宁面相有变之言。

“……是。”无绝缓声道:“那女娃自合州脱险之后再来大云寺,我一眼便瞧出了那一丝变化。”

但那时他只当是孩子大难之后的改变,未曾过多深想,故他那会儿只笑说感慨“小岁宁瞧着怎愈发好看了”。

“既崔大都督已经确认,可方才……为何要在陛下面前隐瞒此事?”无绝试探地问。

青年没有犹豫:“是否要言明此事,当由她自己决定。”

他并不知她的想法,她是如何看待圣人的,但她既迟迟未能透露什么,想必她自有打算,或是还未考虑好。

无绝:“你这么做,可是欺君之罪……你还敢来寻我,就不怕我转头便告诉圣人去?”

“此还魂阵为不传之禁术,其法违背天地轮回之平衡,大师当年曾欲秘密设阵,是被圣人察觉后,才得以建此大云寺,而大师执意设阵之后,即大病两载,险些性命不保——”

这些且是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地方,或付出了更多。

崔璟看着无绝,眼中有敬佩之色:“大师才是为此事牺牲最多之人,若崔璟连大师都不信,便无人可信了。”

无绝长吁了一口气,笑了笑:“崔大都督这是将‘那女娃’的事,真正看作自己的事了啊。”

崔璟微微动了动嘴角,到底没有否认。

“你说的很对,此事当由她自己决定,自决心设下此阵起,我便是这般打算的……”无绝声音低低地道:“殿下重活这一回,不是为了做谁的臣子,谁的孩子……她只需做自己,做自己想做之事。”

说到此处,无绝看向崔璟:“所以,我从一开始就骗了圣人一件事。”

崔璟正色等着他往下说。

“此回魂秘术,并非没有应验的先例……百年前西域即有人设下过此阵,死者数十年后得以借尸还魂,但不久后即被当作妖邪烧死了。”

“当初,我那好友于西域寻到那本残破的古籍时,也打探到了此事,只是他为免此事泄露,彼时便抹去了那桩旧事传闻的一切痕迹。”

他口中的好友,是孟列。

“当年我未曾打算告知圣人我欲设阵替殿下招魂,只是不慎被圣人察觉……唯有如此了。”

只是他到底有所保留,未曾与圣人言明此阵极有可能应验的真相,他不想圣人存有太大希望,以免来日万一成真时,他不好替归来的殿下掩饰隐瞒。

说白了,他早就做好了若殿下一旦回来,他便要与那位圣人分道扬镳的准备。

但他并不确定殿下会以什么身份回来,要等多少年才能回来,他本想,他死之前或许都等不到了。

没想到,上天还是肯怜悯一下他这注定不得善终之人的。

“……若非天镜那老儿碎嘴,圣人本也不会这么快察觉!一出关就到处胡咧咧,就他会看相呗!”无绝说到此处不免忿忿:“闭了三年关,怎也没闭没他!”

这话是有损功德,但他都逆天而为了,自然拥有破罐子破摔的资格。

“偏圣人信重他……他说什么鬼话圣人都信。”

无绝皱眉道:“实则不止我暗中防着陛下,陛下待我也非完全信任……当年因那本载有此秘术的旧籍略有缺失处,圣人曾以暗中使人搜寻完籍为由,拿走过一段时日,我疑心天镜也已经看过了。”

崔璟:“所以,大师方才唯有同圣人说出了那个入阵试探之法。”

无绝点头。

此法在那本古籍中有间接记载,他如果闭口不言,而天镜若是记得,圣人之后便会知道他在刻意隐瞒,如此就等同不打自招了。

方才塔中那般情形,他已试着以“常家女娃不是明、李两家血脉”为由,想打消圣人的猜测,但圣人之心甚坚,他若再执意否认,那就说不通了。

“大师可记得‘她’初次来大云寺,你我自天女塔内出来时看到的情形?”崔璟问。

“记得……想来那便是不慎与阵法互感了。”

崔璟道:“彼时她尚未入塔,便已有如此感应,若明日一旦进塔,必然会有异样。”

无绝忧心忡忡:“但此阵明日却是非入不可的……因为无论用什么法子避开,都只会坐实圣人的猜测。”

崔璟:“大师可有应对之法?”

“我师父知我这性子爱惹事,倒曾给我留有一物,可稍挡阵法灾厄……但此阵为邪阵,那玩意儿怕是也不顶用……”

无绝思索间,只听面前的青年开了口:“既无可应对之法,晚辈有一提议,不知可行否——”

无绝正色看着青年。

……

第171章她只信自己

清晨时分,下过雨的青石板路湿润冰凉,枯黄的落叶覆于其上,马车轮碾过时,便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痕迹。

一辆宫中的马车停在了兴宁坊骠骑大将军府门外,明洛自车内走下时,有侍女小心搀扶住她的手臂:“雨后路滑,女史当心脚下。”

明洛不置可否,带着侍女与两名内监走进了常府。

此时,常岁宁尚在演武场,听得仆从来传话,得知明洛来了府上,不由问:“可曾说了是为何事来此?”

“只说是奉圣人口谕而来,其余的便未细言了。”仆从道:“白管事此时已在前厅,特让小人请女郎过去。”

到底如今府上只女郎这一个一家之主。

常岁宁点头,将手中的弓丢给了阿澈:“我先回去更衣。”

仆从忙点头,暗暗松了口气,他真怕女郎过分随意,就穿着这身衣袍和溅满了泥水的靴子过去呢。

前厅内,等了一刻钟余未见常岁宁,明洛身侧的侍女微皱眉:“贵府女郎为何迟迟未到?常娘子对待圣人口谕,竟也这般怠慢的吗?”

上次明洛在马车内情绪失控的情形她还记得,侍女心知自家女史待常岁宁不喜,此时便有借故挑剔怪罪之意。

“这位姑姑有所不知啊,我家女郎有每日晨早练功的习惯,平日里这般时辰人都在演武场的……这会子听闻有圣人口谕到,大约是刀枪都赶忙扔了,生怕失礼,正忙着回去更衣呢。”白管事解释道。

那侍女面色一阵古怪,这眼看就要入土的老头子喊谁姑姑呢!

白管事笑得很热情——听说见了从宫里出来的女使们,喊一句姑姑总没错,礼多人不怪嘛。

“休要无礼。”明洛出声斥责了侍女一句:“是我们突然造访在先,耐心等着便是。”

“是……”侍女忐忑地将头低下去。

此时,明洛余光内隐见有一抹人影出现在厅门处,她转头望去,只见是常岁宁走了进来。

来人走进厅内,向她抬手:“让明女史久等了。”

明洛看着少女,只见对方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神态,好像那日二人在马车内的言辞冲突并未发生过。

明洛也微微笑了笑:“我今日奉圣人口谕,特来请常娘子与常郎君去往大云寺为常大将军及众讨逆将士祈福。”

祈福?去大云寺?

常岁宁面上未动,却已下意识地思索起来。

口中则道:“不巧,我阿兄前不久经试入了玄策军,如今正在玄策军营内习训,两日后才能回来。”

玄策军营在京城近百里外,纵是要将人喊回来,最快也要明日了。

明洛:“既如此,便暂请常娘子一人随我前去大云寺。”

常岁宁闻言,心中生出一丝疑雾,似随口问起:“不知此去多久折返?”

明洛缓声道:“圣人此番需于大云寺祈福三日。”

三日……

常岁宁点头:“如此便有劳女史在此稍坐片刻,容我回去准备一二。”

既要在寺中住上三日,总是要备下衣物和日常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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