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第189节

阿爹腿上有伤,已不适合再上战场,上次跟随崔大都督征战南蛮,已是破例,虽有崔大都督照应着,两年间却也又肉眼可见地老了一圈……更何况这才回来半年,人还未休养过来呢!

“说的什么屁话,我怎么就不能再上战场了!”常阔瞪了儿子一眼:“老子还有腿骑马走路呢!”

常岁安便不敢再言。

常岁宁眼底亦有担忧之色,老常的身体到底不如从前了。

对上少女欲言又止的眼睛,常阔的声音缓和下来:“此次情况特殊……若不能及时平定此内祸,只怕很快将添外患。而那李正业非寻常之辈,怕是不好应对,恰我与他打过些交道,由我前往,更多些胜算。”

他不是为了当今圣人,而是为了大盛江山安稳而虑。

此乃先太子殿下之志,也是他的,他一日曾为玄策军,便当终身至死谨守此志。

况且他大小还是个将军,遇战事时将军上战场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值得好说的!

听罢常阔所言,常岁宁并未出言劝阻。

她无法劝阻一位将军上战场,而她若是老常,此时也会是相同的决定。

危险当前,谁都有家人,谁都不愿自己的家人是冒险的那一个,可人人如此,纵不言国,家复何在?

常岁安尚且不同,他尚未成为一名士兵将军,纵有报效大盛之心,但未曾经历过,便无法真正与常阔感同身受。

此时他更多的是私心,他担忧阿爹的身子,他怕阿爹出事,大盛不止他阿爹一个将军可以率兵征讨李正业,可他只有这一个阿爹。

但他不敢同常阔犟嘴,于是他选择偷偷烧香,求菩萨保佑圣人千万不要选中他阿爹!

少年跪在自家小佛堂里,不忘道明缘由:“菩萨您有所不知……我阿爹老了糊涂了,脾气又大还不听劝,腿脚不好行动不便,吃得太多耗费军粮,实在不适合再领军……”

“我已过了玄策军的初选,只待之后再考一场便能进玄策军先锋营了……若阿爹命里注定必须要打多少场仗,杀多少条人命才行,那就先欠着好了,日后我都会替他打回来,替他杀回来的!”

言毕虔诚无比地叩头:“求菩萨成全!”

“……”守在一旁的剑童默默看向那尊菩萨塑像。

就是说……这个要求菩萨实在很难成全吧。

这满是杀孽的话,菩萨听了都要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

郎君人很孝顺,但功德大约会被直接扣光。

功德扣光的“现世报”很快降临到了常岁安身上。

第二日常阔即发现了儿子在小佛堂里的鬼祟举动,将人揪了出来,丢去祠堂,罚跪了一整日。

雨过天晴,但随着李正业起兵的消息传开,朝堂内外好似皆被无声的阴云笼罩着。

这一晚,长孙垣自宫中折返回府,刚回到居院,妻子况氏便迎了上来:“郎主,我听闻薛仁他随了李正业起兵……圣人可有向郎主发难?”

薛仁是她一位表亲姊妹的儿子,两家往来虽不算密切,但关系摆在这里……

长孙垣昨夜歇在了中书省,此时神态疲惫,抬手示意妻子勿要多言:“先替我更衣吧。”

况氏唯有替他换下官袍。

不多时,长孙萱寻了过来:“听闻父亲回来了。”

她入了堂中行礼,神情也有些不安:“父亲,女儿听说薛家……”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暂且不必多问。”长孙垣打断女儿的话,交待道:“这些时日你还需格外留意言行,待重阳祭祖罢,我会使人再提选立太子妃之事,到那时,应当便可定下了。”

不管外面如何变,太子是不会变的,纵是变,也只是从储君变成国君。

长孙萱便应“是”。

长孙垣使人喊了长子过来,父子二人去了书房说话。

长孙萱与母亲况氏则进了内室。

女使仆妇皆被屏退,长孙萱压低声音问:“母亲,那薛家之事……父亲可知情?”

“知情”二字自是含蓄的说法,她想知道父亲是否暗中参与了此次扬州起兵之事。

况氏摇头,正色道:“我也不知,但你父亲既不肯说,你我便别再探问了……”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你只需听从你父兄安排便是,那常家女郎已不能再与你相争,这数日来朝堂上提及太子妃人选,虽有争议,但争论间多是倒向你的声音,圣人纵然一时尚未松口妥协,但你父亲方才言语间既有把握,那此事便是稳当的……”

“至于其它的,就交由你父兄他们吧,咱们做不了主,也帮不上忙。”况氏透过窗棂看向书房的方向,掩去眼底的忧色。

……

三日后,征讨李正业一党的对策拟定,圣册帝昭告天下,出兵二十万讨伐反贼李正业,并夺其赐姓,使其复归姓徐。

而此战领兵之人也于今日早朝之上定了下来。

常岁安自天不亮起就在等消息,此时临近正午,终于见剑童从外面回来。

常岁安急忙问:“……定下了吗?由谁领兵征讨?”

常岁宁也跟着看向剑童。

在剑童未开口前,她便已从剑童的表情上得出了答案。

第160章相当炸裂的程度

剑童道:“圣人使左领军卫大将军为此战主帅……”

“没选阿爹?!”常岁安立时面露庆幸之色:“太好了,我就知道菩萨肯定听到我的话了!”

他这就去佛堂还愿去!

话都没说完的剑童,面色复杂地接上后半句:“……让将军为副帅,明日即启程。”

常岁安刚迈出去的脚猛地收住。

片刻后,才呆呆地坐了回去。

不多时,常阔回了府,一瞧儿子脸色,称奇道:“哟,消息倒是挺灵通嘛,怎么,这就急着将死了爹的脸色给摆上来了?”

常岁安听得心中愈发不是滋味:“阿爹还没上战场呢,怎就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再不吉利还能有你这张拉得比竹风还长的驴脸不吉利!”常阔在椅中坐下,边道:“还不把你那晦气的模样给老子收一收,竟是越大越矫情了,你幼时我回回上战场,你回回还带头在玄策府外放炮竹呢!”

常岁安张张嘴,低着头没说什么。

他那时才几岁,根本不知道危险是个什么东西,彼时阿爹还在玄策军中,他只觉阿爹每每去打仗时都很威风,且阿爹每每与那些玄策府的叔叔伯伯们坐在马上有说有笑,好似去踏春一般。

到底阿爹那时还是壮年模样,头发没白,脚也没跛,可现下……

自十二年前北狄一战后,阿爹便突然老了。

常岁安低头不语间,只听常阔道:“阿爹明日便要率军出征,家中的事可就交给你了……”

常岁安闻言压下泪意,没错,阿爹走了,他还要支撑家中,他要拿出男子汉该有的样子来!

少年快速收拾好情绪,抬眼间郑重点头,然而却见阿爹正看着妹妹。

常岁安:“……”虽然错付了,但也觉得合情合理。

常岁宁一时并未说话,只点了下头。

常阔心中也有些五味杂陈,但面上并未表露出来,只拿欣慰的语气道:“岁宁如今已能独当一面,阿爹这回出征也能放心许多。”

说着,喊来了白管事到跟前:“老白,我不在家中这段时日,家中大小事皆交由岁宁来做主,她怎么说你们怎么做。”

白管事应下。

常阔不是个啰嗦的人,潦草交待了一通后,想了想,又委婉与闺女道:“阿爹不在家中,这架……能少打的话,便还是少打些为好。”

常岁安这就有话说了:“可是阿爹,妹妹每每与人打架皆是对方有错在先,宁宁也不想与人打的!”

常阔:“废话,我能不知道吗?”

他这不是担心他不在京中,万一打起来说不清对错,没人能护着闺女吗?

嗯?

常阔眉头一动,忽然笑了笑,面带慈爱之色看向女儿:“若是非打不可的话,那还是要打的,出了事便去寻乔央喻增他们,若他们使不上劲儿,那便去找崔大都督!”

又与白管事交待:“若女郎不慎受伤,定要拿我的牌子去宫中请医官来诊看,不能马虎大意。”

“是……”白管事听得直发愁。

这天下有哪个阿爹出门前说的最多安排最多的,竟是方便闺女打架的事?

将军杀敌时怕是都要抽空想一下——闺女今日打架了否?打的顺利否?

听到现下,常岁宁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并煞有其事地点头:“好,我都记下了。”

她知道老常说这些是为了哄她开心轻松一些,这些话虽不曾当真叫她轻松起来,但她又非三岁孩童,还须出征在即的阿爹来哄。

为了让老常安心,她此时便做出轻松之色。

她也反过来叮嘱了常阔一番。

对于女儿的交待,常阔无不应从,全都答应下来。

常岁宁后面问道:“说起来,阿爹与此番任主帅之职的那位左领军卫大将军关系如何?”

对方为主帅,老常为副帅,二人需要协同商议之处颇多。

此刻提及那位左领军卫大将军,常岁宁脑海中出现的是一张三十岁出头的面孔。

左领军卫大将军李逸为宗室子弟,其父淮安王李通,乃是先皇的堂弟。

李逸与她同辈,少时她以阿效的身份与此人也曾有过交集,成了常岁宁之后再见对方,便是在不久前的芙蓉花宴上了。

十多年未见,昔日在一众宗室子弟中以胆小而出名、时常受到一些皇子们欺负的李逸,如今已成了左领军卫大将军。

常阔答道:“倒不熟悉,只打过几回照面而已,但人是谦逊的,身上没有那些宗室子弟的傲气,方才早朝散后,他私下与我说了两句话,只道届时一切听我调度安排。”

常岁宁点头。

若果真如此,自是再好不过。

明后令李逸为主帅,一则是老常有伤病在身,的确不宜统领全军,退居于副帅之位,更能服众。

二则,徐正业等人打着匡复李氏的名号起兵,要推翻明后,而明后这边却使李逸这个李家宗室子弟为主帅征讨对方,既是为己正名,亦是安各处之心,还顺便在徐正业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故而,此番李逸的作用多在他的宗室身份之上,真论起作战运兵之道,还得是老常。

若对方能看清并接受此一点,果真愿以老常的意见为先,那此战便也能相对好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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