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第30节

“但阿爹真正是倾囊相授,当然,崔大都督的确不同凡响,之后屡屡立下奇功,十八岁那年,便名正言顺地接管了玄策军。”

常岁宁了然:“原来如此。”

原来崔璟是先得了常阔的认可,再又凭自身能力接下了玄策军。

由此足可见,此人虽寡言,行事却极有章程谋略,少时即懂得步步为营。

如此也好,只要其心正,有常阔在其左右,玄策军更能上下归心。

想到此处,她不禁问:“那在崔大都督接管玄策军之前,统领玄策军者是何人?”

老常彼时遭朝臣弹劾,又重伤未愈,落下腿疾,而玄策军不能无首——

“别提了,是一个什么姓赵的……”常岁安道:“那时圣人刚登基不久,局面不稳,玄策军权落入此人手中后,军中上下很是糟心,楚叔他们这些老人常被为难苛待,各处要职也换上了那些官宦子弟,军心军纪眼看着都松散了。”

常岁宁不自觉皱眉:“赵觉?”

“对,就是他!”常岁安点头罢,不由看向她:“妹妹怎知此人?”

常岁宁面不改色:“隐约记得听阿爹提过,据闻此人狭隘自负,公私混淆,不堪大任。”

“没错!”常岁安庆幸道:“好在有崔大都督,阿爹说,若非有崔大都督,玄策军怕是真要败在那赵觉手中了。”

常岁宁点了下头:“确然。”

也只能是崔璟——

一来他彼时已有威望,二则,纵崔家不赞成他从武,但他到底是崔家嫡长孙,而这个身份无疑给了他相争之力。

他能从赵觉手中接过玄策军,并不是时运使然。

自身能力与家世背景,缺一不可。

“幸好如此。”常岁安道:“楚叔他们常说,若玄策军当真败落了,他们便也无颜去见先太子殿下了。”

说着,看向常岁宁:“妹妹可还记得先太子殿下吗?”

常岁宁垂眸道:“不记得,但知道。”

“也对,你那时还是个小娃娃呢。”想到妹妹幼时可爱模样,常岁安笑着道:“妹妹当年正是被先太子殿下带回来的,那可是妹妹的恩人,若无先太子殿下,便没有玄策军,我也没机会做妹妹的阿兄了。”

说到最后一句,少年万分感激。

常岁宁走到兵器架下,抬手取下了一张弓,此弓是昨日楚行让人给她备下的,很是轻巧,凭她此时的力气也能试着拉开。

昨日,她刚“学”了开弓站步搭箭。

常岁安一边给她递箭,一边还在继续说着:“说到先太子殿下,就不免提到那位崇月长公主殿下了——”

不怪他话多,实在是从前他很难有跟妹妹这么说话的机会!

从前妹妹太过娴静,他都不敢靠得太近,如今妹妹好不容易脑子坏了……咳,不对——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便恨不能将以前落下的都补回来才好。

只要妹妹不喊停,他便可以一直说到天荒地老,海枯舌烂——

“妹妹可知道,先太子殿下与崇月长公主,乃是一母双胞姐弟呢。”

“哎,只不过先太子殿下早故,崇月长公主生平所历也很坎坷……”

“先太子病故那年,正值先皇驾崩不久,朝局动荡,北狄虎视眈眈,为稳大局,崇月长公主下嫁北狄和亲,算是换取了北境三年的安稳。”

“三年后,北狄不守盟约,滋扰我朝边境,阿爹奉旨征讨应战,然于两军交战之前,却出了一件轰动各处的大事!”

第36章崇月旧事

不远处的剑童觉着,自家郎君活像是个说书的,说到要紧处就卖一下关子,很懂得吊人胃口。

若不是郎君所言之事人尽皆知,唯女郎不知,他都要被郎君这般话术给吸引了。

可女郎却好像不是太有兴致,已开始站定搭箭。

但这并不影响郎君的热情:“开战在即,北狄军中主帅,竟突然被人枭首!取其首级者,正是崇月长公主!”

“说来也是奇了,那名北狄主帅,乃是北狄第一猛将,据闻身高十尺,有巨人之称,寻常百人都难近其身,而据闻崇月长公主自生来便体弱多病养在深宫中,真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纵是时至今日,常岁安亦觉难以想象。

“听长公主身边陪嫁的女使称,长公主是一手提剑,一头提着那主帅的头颅从那营帐中出来的——”

“营帐外众北狄军持刀逼困,而崇月长公主不愿被生擒为质,竟是决然挥剑自刎了。”

“北狄军中因此军心大乱,主帅身亡,又因争夺兵权而闹了内乱,而我军却被崇月长公主大义之举激起士气——阿爹说,若非如此,此一战输赢尚不好定论。”

常岁安语气里有些沉重,更多的是感佩与惋惜:“崇月长公主与先太子殿下真不愧是同胞姐弟,皆是这般大义,心系黎明苍生,实在叫人钦佩……只可惜,我幼时虽见过先太子殿下,却已记不甚清了,长公主殿下神容,更是无缘瞻仰过。”

听着耳边之言,常岁宁微眯起眸子,手中的箭已经离弦。

常岁安下意识地看过去。

弓很轻,射程自然也不够远,箭靶就在十步开外而已,但纵然如此,常岁安也未对妹妹这一箭抱太大希望,毕竟妹妹是昨日才开始学的……没错吧?!

少年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宁宁,你……你竟然射中靶心了!”常岁安险些跳起来。

常岁宁点头:“对。”

“可你才学了一日!”常岁安不理解——怎么做到的?不管是射中靶心还是如此风轻云淡的态度!

“一日足够找到感觉了。”常岁宁又不紧不慢搭上一箭。

常岁安的视线随着那只箭直愣愣地飞出去,而后眼神一震后退一步,仿佛那箭中的不是靶心,而是射中了他的眼珠子。

“……宁宁,你该不会是传闻中那万里无一的射艺天才吧?”

少女微抬下颌,认真点了下头:“我正是这么觉得。”

少女眉眼平静,看着那统共不过十步远的箭靶。

若不做天才,她便只能在这三岁孩童的玩物中打转,白白浪费工夫不说,演起来也实在麻烦。

所以,她注定“会”是天才,不止是射艺。

只是她这厢固然平静,常岁安却是半点也无法淡定了。

接下来半日,他都在忙于同一件事——于府中四处宣扬【惊!我那弱不禁风的妹妹竟是个武学奇才】这一石破天惊般的发现。

而除了亲眼目睹的剑童之外,其余人等对此皆持怀疑态度——毕竟,在郎君眼里,女郎随便做点什么都是天下第一。

如此先例,包括但不限于——女郎十岁学刺绣,郎君大感惊艳,拿绣品于府内奔走炫耀——而他们硬着头皮狠夸之下,根本辨不出那所绣为何物。

以及女郎初习字画,郎君又偷摸拿了出来展示——都来看我妹妹画的梅,是否就如诗中所写那般傲雪凌霜,有铮铮硬骨之感?!

他们齐齐点头,表示有被硬到。

但比起他们的头皮,还是差了点。

按下常岁安这边的忙碌暂且不提。

今日宫中的赏赐,除了常府,也早早地送到了安邑坊崔家。

面对持圣谕而来的内侍,崔洐仍然没有半分温和脸色。

“犬子为朝廷效劳,是他之职责所在,我崔家却不敢平白替他受此赏赐。”他负手立在厅外石阶之上,语气冷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内侍艰难地维持着笑意:“此乃陛下些许心意而已……”

他甚至不敢提“赏赐”二字了。

换作别处,自是可当场治一个藐视天威之罪,可此处乃是崔家——士族本就清高,而为首的崔氏,一贯更是就差直接将“看不上区区皇室”写在明面上了。

偏其树大根深,底蕴深厚,势力盘亘繁杂,历朝君王也是无可奈何。

且往上数一数,皇室多次试图与这些大士族联姻,然崔氏根本不予理会,认为皇室根本不够资格求娶崔氏女,公主之流也不配为崔家妇——历来,以崔为首的崔、卢、郑、王四大家族,各家只与彼此结亲,用以稳固势力。

欲结亲而多番被拒绝时,做皇帝的说过什么吗?

所以,他这做内侍的,此时自也不敢要什么脸皮,只能赔着笑。

“这株珊瑚不错!”一名锦衫少年走来,伸手摸了摸一名小太监手中捧着的珊瑚:“若能放我书房中,我大字都能多写两张!”

崔洐听得脸色一黑:“成何体统!”

崔琅笑着来到他身边,小声道:“父亲,祖父在后堂,说是有急事要您前去相商,儿子特来传话的。”

崔洐皱了皱眉,转身离去。

崔琅在他身后,赶忙朝那内侍使眼神示意。

内侍大松了口气,朝那少年揖礼,抬手吩咐身后:“快都抬进去!”

哎,上赶着给赏赐不算,还得见缝插针,瞅准了机会才能送进去……瞅瞅这事干的!

“……还嫌今日为父不够丢人是吗?”去后堂的路上,崔洐骂起了儿子:“你想要什么珊瑚没有?偏在人前做出如此丢人现眼之态!”

“那不是不要白不要嘛。”崔琅叹口气,道:“父亲,儿子也真是想不明白了,您说咱们族中也多的是在朝为官者,同样是做官,怎到了长兄这儿却就……”

“何为同样是做官?我崔氏族人历来只任清要文职!”崔洐肃容道:“此乃为族中传承而虑,为世代长久而计!可他如今在作何?他身为崔氏子,却甘为明后手中之刀,此事于四家之内,唾弃声不知凡几!”

且有些不宜在明面上直说的——明后得位不正,混淆正统,于利益之上同他们这些士族大家本就天然对立,故而那逆子之举,无异于敌我不分,叛族背亲!

“父亲消消气……要儿子说,长兄这固执的病症,倒也不难治!”

崔洐瞪他一眼:“你又有什么荒唐的主意?”

第37章去当靶子

“这次儿子是说真的!”崔琅信誓旦旦:“依儿子之见,长兄只要娶了妻,心便能定下来,这不爱着家的病,自也就迎刃而解了!”

崔洐冷笑一声:“那也得他肯娶才行。”

长子的亲事,一直是父亲心头惦记之事,可这逆子软硬不吃,竟还大逆不道放下厥词,说什么——此生绝不娶妻!

“父亲这便不懂了,长兄那是未曾瞧见合眼缘之人,若是遇着了,自然也就肯娶了。”

崔洐:“他不是在外打仗,便是呆在他那玄策府内,所见皆是兵卒,再不然便是宫中宦官,如此若能遇到合眼缘者才是叫人怕了!”

“对嘛,那您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长兄还挺省心的?”

崔洐气不打一处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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