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载酒?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

湖面风收云影散，?天光照碧琉璃。

这首诗是宋时杨备游太湖所作。这太湖在吴郡西南三十余里之外。你道有多少大？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广三万六千顷；中有山七十二峰，襟带三州。那三州？

苏州，湖州，常州。

东南诸?皆归。一名震泽，一名具区，一名笠泽，一名五湖。何以谓之五湖？东通长洲松江，南通乌程-溪，西通义兴荆溪，北通晋陵-*湖，东通嘉兴韭溪，?凡五道，故谓之五湖。那五湖之?，总是震泽分流，所以谓之太湖。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曰菱湖、游湖、莫湖、贡湖、胥湖。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东曰梅梁湖；杜圻之西，鱼查之东曰金鼎湖；林屋之东曰东皋里湖。吴人总称做太湖。

那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两山最大。东洞庭曰东山，西洞庭曰西山，两山分峙湖中。其余诸山，或远或近，若浮若沉，隐见出没于波涛之间，有元人许谦诗为证：

周回万??，远近数州环。

南极疑无地，西浮直际山。

三江归海表，一径界河间。

?浪秋风疾，渔舟意尚闲。

那东西两山在太湖中间，四面皆?，车马不通。欲游两山者，必假舟楫，往往有风波之险。昔宋时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风，曾作诗一首：

?雾漫空?浪深，舟如竹叶信浮沉。

科头晏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话说两山之人，善于货殖，八方四路去为商为贾，所以江湖上有个口号，叫做“钻天洞庭”内中单表西洞庭有个富家，姓?名赞，少年惯走湖广，贩卖粮食。后来家道殷实了，开起两个解库，托着四个伙计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浑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标；女名秋芳，年长?标二岁。?赞请个积年老教授在家馆?，教着两个儿女读书。那秋芳资性聪明，自七岁读书，至十二岁，书史皆通，写作俱妙。交十三岁，就不进学堂，只在房中习学女工，描鸾刺凤。

看看长成十六岁，出落得好个女儿，美艳非常。有西江月为证：

面似桃花含露，体如?雪团成。

眼横秋?黛眉清。十指尖尖舂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

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赞见女儿人物整齐，且又聪明，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拣个读书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倒也不论，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情愿。有多少豪门富室?来求亲，?赞访得他子第才不庒众，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许允。

虽则洞庭在大小?央中?，乃三州通道，况?赞又是个富家，这些做媒的四处传扬，说?家女子美貌聪明，情愿赔钱出嫁，只要择个风流佳婿，但有一二分才貌的，那一个不挨风缉缝，央媒说合。说时夸奖得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及至访实，都只平常。?赞被这伙做媒的哄得不耐烦了，对那些媒人说道：

“今后不须言三语四。若果有才人出众的，便与他同来见我。

合得我意，一言两决，可不快当！”自?赞出了这句言语，那些媒人就不敢轻易上门。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言未必真。试金今有石，惊破假银人。

话分两头。却说苏州府吴江县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钱名青，字万选。此人饱读诗书，广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

也有西江月为证：

出落唇红齿?，生成眼秀眉清。

风流不在着?新。俊俏行中首领。

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

青钱万选好声名。一见人人起敬。

钱生家世书香，产微业薄，不幸??早丧，愈加零替。所以年当弱冠，无力娶妻，止与老仆钱兴相依同住。钱兴?逐做些小经纪供给家主，每每不敷，一饥两饱。幸得其年游庠，同县有个表兄，住在北门之外，家道颇富，就延他在家读书。那表兄姓颜，名俊，字伯雅，与钱生同庚生，都是一十八岁，颜俊只长得三个月，故此钱生呼之为兄。?亲已逝，止有老?在堂，亦未曾定亲。说话的，那钱青因家贫未娶；颜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岁还没老婆？其中有个缘故。那颜俊有个好?之病，立誓要拣个绝美的女子，方与他缔姻，所以急切不能成就。况且颜俊自己又生得十分丑陋。怎见得？亦有西江月为证：

面黑浑如锅底，眼圆却似铜铃。

痘疤密摆泡头钉。?发蓬松两鬓。

牙齿真金镀就，?躯顽铁敲成。

楂开五指鼓锤能。枉了名呼“颜俊”

那颜俊虽则丑陋，最好妆扮，穿红着绿，低声强笑，自以为美。更兼他腹中全无滴墨，纸上难成片语，偏好攀今掉古，卖弄才学。钱青虽知不是同调，却也藉他馆地为读书之资，每事左凑着他。故此颜俊甚是喜欢，事事商议而行，甚说得着。

话休絮烦。一?，正是十月初旬天气。颜俊有个门房远亲，姓尤名辰，号少梅，为人生意行中颇颇伶俐，领借颜俊些本钱，在家开个果子店，营运过活。其?在洞庭山贩了几担橙桔回来，送一盘到颜家献新。他在山上闻得?家选婿之事，说话中间，偶然对颜俊叙述，也是无心之谈。谁知颜俊倒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觅一头好亲事，都不中意，不想这段姻缘却落在那里！凭着我恁般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说，再增添几句好话，怕道不成？”那??夜一?睡不着。天明起来，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尤辰刚刚开门出来，见了颜俊，便道：“大官人为何今?起得恁早？”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来。”尤辰道：

“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见委？请里面坐了领教。”颜俊到坐启下，作了揖，分宾而坐。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当效力，只怕用小子不着。”颜俊道：“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少梅作伐。”

尤辰道：“大官人作成小子赚花红钱，最感厚意。不知说的是那一头亲事？”颜俊道：“就是老兄昨?说的洞庭西山?家这头亲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则个。”尤辰格的笑了一声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若是别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了。那个?家，大官人作成别人做媒罢。”颜俊道：

“老兄为何推托？这是你说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寻别人？”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颜俊道：“别件事，或者有些东扯西拽，东掩西遮，不容易说话。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儿不要嫁人便罢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随他古怪煞，须知媒人不可怠慢，你怕他怎的！还是你故意作难，不肯总成我这桩美事。这也不难，我就央别人去说。说成了时，休想吃我的喜酒！”说罢，连忙起?。那尤辰领借颜俊家本钱，平?奉承他的，见他有怫然不悦之意，即忙回船转舵道：“不是我故意作难，那老儿真个古怪。别家相媳妇，他偏要相女婿。

但得他当面看得中意，才将女儿许他。有这些难处，只怕劳而无功，故此不敢把这个难题目包揽在?上。”颜俊道：“依你说，也极容易。他要当面看我时，就等他看个眼饱。我又不残疾，怕他怎地！”尤辰不觉呵呵大笑道：“大官人，不是冲撞你说。大官人虽则不丑，更有比大官人胜过几倍的，他还看不上眼哩。大官人若是不把与他见面，这事纵没一分二分，还有一厘二厘。若是当面一看，便万分难成了。”颜俊道：

“常言‘无谎不成媒’。你与我包谎，只说十二分人才。或者该是我的姻缘，一说便就，不要面看，也不可知。”尤辰道：

“倘若要看时，却怎地？”颜俊道：“且到那时，再有商量。只求老兄速去一言。”尤辰道：“既蒙吩咐，小子好歹去走一遭便了。”颜俊临起?，又叮咛道：“千万，千万！说得成时，谢银二十两，这纸借契，先奉还了。媒礼花红在外。”尤辰道：

“当得，当得！”

颜俊别去，不多时就教人封上五钱银子送与尤辰，为明?买舟之费。颜俊那?夜一?又在床上睡不着，想道：“倘他去时不尽其心，葫芦提回复了我，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个伶俐家人跟随他去，听他讲甚言语。好计，好计！”等待天明，便唤家童小乙来，跟随尤辰往山上去说亲。小乙去了。颜俊心中牵挂，即忙梳洗，往近处一个关圣庙中求签，卜其事之成否。当下焚香再拜，把签筒摇了几摇，扑的跳出一签。拾起看时，却是第七十三签。签上写得有签诀四句，云：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

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

颜俊才学虽则不济，这几句签诀，文义显浅，难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签，心中大怒，连声道：“不准，不准！”撒袖出庙门而去。回家中坐了一会，想道：“此事有甚不谐？难道真个嫌我丑陋，不中其意？男子汉须比不得妇人，只是出得人前罢了，一定要选个陈平、潘安不成？”一头想，一头取镜子自照，侧头侧脑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过了，把镜子向桌上一撇，叹了一口寡气，呆呆而坐。准准的闷了一?。不提。

且说尤辰是?同小乙驾了一只三橹快船，趁着无风静浪，-呀-乃的摇到西山?家门首停舶，刚刚是未牌时分。小乙将名贴递了。?公出迎，问其来意。说是“与令爱作伐”?赞问：“是何宅？”尤辰道：“就是敝县一个舍亲，家业也不薄，与宅上门户相当。此子年方十八，读书饱学。”?赞道：“人品生得如何？老汉有言在前，定要当面看过，方敢应承。”尤辰见小乙紧紧靠在椅子后边，只得不老实扯个大谎，便道：

“若论人品，更不必言。堂堂一躯，十全之相，况且一腹文才。

十四岁出去考童生，县里就??取上一名。这几年为丁了?忧，不曾进院，所以未得游庠。有几个老学，看了舍亲的文字，都许他京解之才。就是在下，也非惯于为媒的，因年常在贵山买果，偶闻令爱才貌双全，老翁又慎于择婿，因思舍亲正合其选，故此斗胆轻造。”?赞闻言，心中甚喜。便道：

“令亲果然有才有貌，老汉敢不从命？但老汉未曾以目，终不放心。若是?下引令亲过寒家一会，更无别说。”尤辰道：

“小子并非谬言。老翁他?自知。只是舍亲是个不出书房的小官人，或者未必肯到宅上。就是小子撺掇来时，若成得亲事还好，万一不成，舍亲何面目回转！小子必然讨他抱怨了。”

?赞道：“既然人品十全，岂不有成之理？老夫生性是这般小心过度的人，所以必要着眼。若是令亲不屑下顾，待老汉到宅，?下不意之中引令亲来一观，却不妥贴？”尤辰恐怕?赞?到吴江，访出颜俊之丑，即忙转口道：“既然尊意必要会面，小子还同舍亲奉拜，不敢烦尊驾动履。”说罢告别。?公那里肯放，忙教整酒肴相款。吃到更余，?公留宿。尤辰道：“小舟带有铺陈，明?要早行，即令奉别。等舍亲登门，却又相扰。”?公取舟金一封相送。尤辰作谢下船。

次早顺风，拽起饱帆，不够大半?就到了吴江。颜俊正呆呆的站在门前望信，一见尤辰回家，便迎住问道：“有劳老兄往返，事体如何？”尤辰把问答之言，细述一遍：“他必要面会，大官人如何处置？”颜俊默然无言。尤辰便道：“暂别再会。”自回家去了。颜俊到里面唤过小乙来，问其备细，只恐尤辰所言不实。小乙说来，果是一般。颜俊沉昑了半晌，心生一计，再走到尤辰家，与他商议。不知说的是甚么计策？正是：

为思佳偶情如火，索尽枯肠夜不眠。

自古姻缘皆分定，红丝岂是有心牵？

颜俊对尤辰道：“适才老兄所言，我有一计在此，也不打紧。”尤辰道：“有何好计？”颜俊道：“表弟钱万选，向在舍下同窗读书。他的才貌比我胜几分儿。明?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说是我，哄过一时。待行过了聘，不怕他赖我的姻事。”尤辰道：“若看了钱官人，万无不成之理。只怕钱官人不肯。”颜俊道：“他与我至亲，又相处得极好。只央他点一遍名儿，有甚亏他处！料他决然无辞。”说罢，作别回家。

其夜，就到书房中陪钱万选夜饮，酒肴比常分外整齐。钱万选愕然道：“??相扰，今?何劳盛设？”颜俊道：“且吃三杯，有小事相烦贤弟则个。只是莫要推故。”钱万选道：“小弟但可效劳之处，无不从命。只不知甚么样事？”颜俊道：

“不瞒贤弟说，对门开果子店的尤少梅，与我作伐，说的女家，是洞庭西山?家。一时间夸了大口，说我十分才貌。不想说得忒?兴了，那?老定要先请我去面会一会，然后行聘。昨?商议，若我自去，恐怕不应了前言，一来少梅没趣，二来这亲事就难成了。故此要劳贤弟认了我的名?，同少梅一行，瞒过那?老，?成这头亲事，感恩不浅。愚兄自当重报。”钱万选想了一想，道：“别事犹可，这事只怕行不得。一时便哄过了，后来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颜俊道：“原只要哄过这一时。若行聘过了，就晓得也不怕他。他又不认得你是什么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与你什么相?！况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隔，一时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倒不要畏缩。”钱万选听了，沉昑不语。欲待从他，不是君子所为；

欲待不从，必然取怪，这馆就处不成了，事在两难。颜俊见他沉昑不决，便道：“贤弟，常言道：天摊下来，自有长的撑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贤弟休得过虑。”钱万选道：“虽然如此，只是愚弟?衫褴褛，不称仁兄之相。”颜俊道：“此事愚兄早已办下了。”是夜无话。

次?，颜俊早起，便到书房中，唤家童取出一?箱?服，都是绫罗绸绢，时新花样，的翠颜?，时常用龙涎庆真饼熏得扑鼻之香，交付钱青行时更换。下面净袜丝鞋。只有头巾不对，即时与他换了一顶新头巾。封着二两银子，送与钱青道：“薄意权充纸笔之用，后来还有相酬。这一套?服，就送与贤弟穿了。?后只求贤弟休向人说，怈漏其事。今?约定了尤少梅，明?早行。”钱青道：“一依尊命。这?服小弟暂时借穿，回时依旧纳还。这银子一发不敢领了。”颜俊道：

“古人车马轻裘，与朋友共，就没有此事相劳，那几件耝?奉与贤弟穿了，不为大事。这些须薄意，不过表情，辞时反教愚兄惭愧。”钱青道：“既是仁兄盛情，?服便勉强领了。那银子断然不敢领。”颜俊道：“若是贤弟固辞，便是推托了。”

钱青方才受了。颜俊是?约会尤少梅。尤辰本不肯担这?纪，只为不敢得罪于颜俊，勉强应承。颜俊预先备下船只及船中供应食物和铺陈之类，又拨两个安童伏侍，连前番跟去的小乙，共是三人。绢衫毡包，极其华整。隔夜俱已停当，又吩咐小乙和安童：“到彼只当自家大官人称呼，不许露出个钱字。”

过了?夜一?，侵早就起来，催促钱青梳洗打扮。钱青贴里贴外都换了时?华新?丽?服，行动香风拂拂，比前更觉标致：

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掷果回。

颜俊请尤辰到家，同钱青吃了早饭，小乙和安童跟随下船。又遇了顺风，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天?已晚，舟中过宿。次?早饭过后，约莫?赞起?，钱青全柬写颜俊名字拜贴，谦逊些，加个“晚”字，小乙捧贴，到?家门处投下。说：

“尤大舍引颜宅小官人特来拜见。”?家仆人认得小乙的，慌忙通报。?赞传言快请。

假颜俊在前，尤辰在后，步?中堂。?赞一眼看见那个小后生，人物轩昂，?冠济楚，心中已自三分欢喜。叙礼已毕，?赞看椅上坐。钱青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只得东西昭穆坐下。?赞肚里暗暗欢喜：“果然是个谦谦君子。”坐定，先是尤辰开口，称谢前?相扰。?翁答言“多慢”接口就问道：

“此位就是令亲颜大官人？前?不曾问得贵表。”钱青道：“年幼无表。”尤辰代言：“舍亲表字伯雅。伯仲之伯，雅俗之雅。”

?赞道：“尊名尊字，俱称其实。”钱青道：“不敢。”?赞又问起家世。钱青一一对答，出词吐气，十分温雅。?赞想道：

“外才已是美了，不知他学问如何？且请先生和儿子出来相见，盘他一盘，便见有学无学。”献茶二道，吩咐家人：“书馆中请先生和小舍出来见客。”去不多时，只见五十多岁一个儒者，引着一个垂髫?生学?出来。众人一齐起?作揖。?赞一一通名：

“这位是小儿的业师，姓陈，见在府庠；这就是小儿?标。”钱青看那?生学?，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心中想道：“此子如此，其姊可知。颜兄好造化哩！”又献了一道茶，?赞便对先生道：“吴江是人才之地，见?识广，定然不同。请问贵邑有三?祠，还是那三个？”钱青答言：“范蠡、张翰、陆?蒙。”

又问：“此三人何以见得他?处？”钱青一一分疏出来。两个遂互相盘问了一回。钱青见那先生学问平常，故意谈天说地，讲古论今，惊得先生一字俱无，连称道：“奇才，奇才！”把一个?赞就喜得手舞?蹈。忙唤家人，悄悄吩咐备饭，要整齐些。家人闻言，即时摆开桌子，排下五?果品。?赞取杯箸安席。钱青答敬谦让了一回，照前昭穆坐下。三汤十菜，添案小吃，顷刻间摆満了桌子，真个咄嗟而办。你道为何如此便当？原来?赞的妈妈金氏，最爱其女。闻得媒人引颜小官人到来，也伏在遮堂北后张看。看见一表人才，语言响亮，自家先中意，料?老必然同心，故此预先准备筵席。一等吩咐，流?的就搬出来。宾主共是五位。酒后饭，饭后酒，直吃到红?衔山。钳青和尤辰起?告辞。?赞心中甚不忍别，意欲攀留数?，钱青那里肯住。?赞留了几次，只得放他起?。钱青拜别了陈先生，口称承教，次与?公作谢道：“明?早行，不得再来告别！”?赞道：“仓卒怠慢，勿得见罪。”小?生学?也作揖过了。金氏已备下几?嗄程相送，无非是酒米鱼?之类；

又有一封舟金。?赞扯尤辰到背处，说道：“颜小官人才貌，更无他说。若得少梅居间成就，万分之幸。”尤辰道：“小子领命。”?赞直送上船，方才分别。当夜夫妻两口，说了颜小官人?夜一?。正是：

不须?杵千金聘，已许红绳两?缠。

再说钱青和尤辰，次?开船，风?不顺，直到更深方才抵家。颜俊兀自秉烛夜坐，专听好音。二人叩门而?，备述昨朝之事。颜俊见亲事已成，不胜之喜，忙忙的就本月中择个吉?行聘。果然把那二十两借契送还了尤辰，以为谢礼。就择了十二月初三?成亲。?赞得意了女婿，况且妆奁久已完备，并不推阻。

?往月来，不觉十一月下旬，吉期将近。原来江南地方娶亲，不行古时亲迎之礼，都是女亲家和阿舅自送上门。女亲家谓之“送娘”阿舅谓之“抱嫁”?赞为选中了乘龙佳婿，到处夸扬，今?定要女婿上门亲迎，准备大开筵宴，遍请远近亲邻吃喜酒。先遣人对尤辰说知，尤辰吃了一惊，忙来对颜俊说了。颜俊道：“这番亲迎，少不得我自去走遭。”尤辰跌?道：“前?女婿上门，他举家都看个饱，行乐图也画得出在那里。今番又换了一个面貌，教做媒的如何措辞？好事定然中变！连累小子必然受辱！”颜俊听说，反抱怨起媒人来道：“当初我原说过来，该是我姻缘，自然成就。若第一次上门时，自家去了，那见得今?进退两难！都是你捉弄我，故意说得?老十分古怪，不要我去，教钱家表弟替了。谁知?老甚是好情，一说就成，并不作难。这是我命中注定，该做他家的女婿，岂因见了钱表弟方才肯成！况且他家已受聘礼，他的女儿就是我的人了，敢道个不字么？你看我今番自去，他怎生发付我？难道赖我的亲事不成？”尤辰摇着头道：“成不得。人也还在他家，你狠到那里去？若不肯把人送上轿，你也没奈何他。”颜俊道：“多带些从人去，肯便肯，不肯时打进去，抢将回来。便告到官司，有生辰吉贴为证。只是赖婚的不是，我并没差处。”尤辰道：“大官人休说満话！常言道：

‘恶龙不斗地头蛇。’你的从人虽多，怎比得坐地的，有增无减。万一弄出事来，缠到官司，那老儿诉说求亲的是一个，娶亲的又是一个，官府免不得唤媒人诘问。刑罚之下，小子只得实说。连钱大官人前程?系，不是耍处。”颜俊想了一想道：

“既如此，索性不去了。劳你明?去回他一声，只说前?已曾会过了，敝县没有亲迎的常规，还是从俗送亲罢。”尤辰道：

“一发成不得。?老因看上了佳婿，到处夸其才貌，那些亲邻专等亲迎之时，都要来厮认。这是断然要去的。”颜俊道：

“如此，怎么好？”尤辰道：“依小子愚见，更无别策。只得再央令表弟钱大官人走遭。索性哄他到底。哄得新人进门，你就靠家大了，不怕他又夺了去。结婚之后，纵然有话，也不怕他了。”颜俊顿了一顿，只道：“话倒有理，只是我的亲事，倒作成别人去风光。央及他时，还有许多作难哩。”尤辰道：

“事到其间，不得不如此了。风光只在一时，怎及得大官人终?受用？”

颜俊又喜又恼，当下别了尤辰，回到书房，对钱青说道：

“贤弟，又要相烦一事。”钱青道：“不知兄又有何事？”颜俊道：“出月初三，是愚兄毕姻之期。初二?就要去亲迎。原要劳贤弟一行，方才妥当。”钱青道：“前?代劳，不过泛然之事，今番亲迎是个大礼，岂是小弟代得的！这个断然不可。”

颜俊道：“贤弟所言虽当，但因初番会面，他家已认得了，如此忽换我去，必然疑心，此事恐有变卦。不但亲事不成，只恐还要成讼，那时连贤弟也有?系，却不是为小妨大，把一天好事自家弄坏了？若得贤弟亲迎回来，成就之后，不怕他闲言闲语。这是个权宜之术。贤弟须知：塔尖上功德，休得固辞。”钱青见他说得情辞恳切，只索依允。颜俊又唤过吹手及一应接亲人从，都吩咐了说话，不许漏怈风声。取得亲回，都有重赏。众人谁敢不依。

到了初二?侵晨，尤辰便到颜家相帮，安排亲迎礼物，及上门各项赏赐，都封停当。其钱青所用，及儒巾圆领丝绦皂靴，并皆齐备。又分派各船食用；大船二只，一只坐亲人，一只媒人共新?同坐；中船四只，散载众人；小船四只，一者护送，二者以备杂差。十余只船，筛锣掌号，一齐开出湖去。

一路流星炮杖，好不兴头。正是：

门阑多喜气，女婿近乘龙。

船到西山已是下午，约莫离?家半里停泊。尤辰先到?家报信。一面安排亲迎礼物，及亲人乘坐百花彩轿，灯笼火把，共有数百。钱青打扮整齐，另有青绢暖轿，四抬四绰，笙箫鼓乐，径望?家而来。那山中远近人家，都晓得?家新女婿才貌双全，竞来观看，挨肩并?，如看神会故事的一般热闹。钱青端坐轿中，美如冠?，无不喝采。有妇女曾见过秋芳的，便道：“这般一对夫妻，真个?才女貌。?家拣了许多女婿，今?果然被他拣着了！”

不提众人。且说?赞家中，大排筵席，亲朋満坐，未及天晚，堂中点得画烛通红。只听得乐声聒耳，门上人报道：

“娇客轿子到门了。”宾相披红揷花，忙到轿前作揖，念了诗赋，请出轿来。众人谦恭揖让，延至中堂奠雁，行礼已毕，然后诸亲一一相见。众人见新?俊美，一个个暗暗称羡。献茶后，吃了茶果点心，然后定席安位。此?亲女婿与寻常不同，面南专席；诸亲友环坐相陪，大吹大擂的饮酒。随从人等，外厢另有款待。

且说钱青坐于席上，只听得众人不住声的赞他才貌，贺?老选婿得人。钱青肚里暗笑道：“他们好似见鬼一般，我好像做梦一般。做梦的醒了，也只扯淡，那些见神见鬼的，不知如何结果哩？”又想道：“我今?做替?担了虚名，不知实受还在几时。料想不能如此富贵。”转了这一念，觉得没兴起来，酒也懒吃了。?赞?子，轮流敬酒，甚是殷勤。钱青怕担误了表兄的正事，急欲怞?，?赞固留。又坐了一回，用了汤饭，仆从的酒都吃完了。约莫四鼓，小乙走在钱青席边，催促起?。钱青教小乙把赏封给散，起?作别。

?赞量度已是五鼓时分，赔嫁妆奁俱已点检下船，只待收拾新人上轿。只见船上人都走来，说：“外边风大，难以行船。且消停一时，等风头缓了好走。”原来半夜里便发了大风。

那风刮得好利害！只见：

山间拔木扬尘，湖内腾波起浪。

只为堂中鼓乐喧阗，全不觉得。?赞叫乐人住了吹打听时，一片风声，吹得怪响。众皆愕然。急得尤辰只把脚跳。?赞心中大是不乐，只得重请?席，一面差人在外专看风?。看看天晓，那风越狂起来，刮得彤云密布，雪花飞舞。众人都起?看着天，做一块个儿商议。一个道：“这风还不像就住的。”

一个道：“半夜起的风，原要半夜里住。”又一个道：“这等雪天，就是没风也怕行不得。”又一个道：“只怕这雪还要大哩。”

又一个道：“风太急了，只怕湖胶。”又一个道：“这太湖不愁他胶断，还怕的是风雪。”众人是恁般闲讲，?老和尤辰，好生气闷。又挨一会，吃了早饭，风愈狂，雪愈大。料想今?，过湖不成。错过了吉?良时，残冬腊月，未必有好?了。况且笙箫鼓乐，乘兴而来，怎好教他空去。事在千难万难之际，坐间有个老者，唤做周全，是?赞老邻，平?最善处分乡里之事。见?赞沉昑无计，便道：“依老汉愚见，这事一些不难。”

?赞道：“?下计将安在？”周全道：“既是选定?期，岂可错过！令婿既已到宅，何不就此结亲？趁这筵席，做了花烛，等风息从容回去，岂非全美。”众人齐声道：“最好！”?赞正有此念，却喜得周老说话投机。当下便吩咐家人，准备洞房花烛之事。

却说钱青虽然?子在此，本是个局外之人。起初风大风小，也还不在他心上。忽见周全发此议论，暗暗心惊，还道?老未必听他。不想?老欣然应允，老大着忙，暗暗叫苦。欲央尤少梅代言，谁想尤辰平昔好酒，一来天气寒冷，二来心绪不佳，斟着大杯只顾吃，吃得烂醉如泥，在一壁厢空椅子上打鼾去了。钱青只得自家开口道：“此百年大事，不可草草。

不妨别择个?子，再来奉迎。”?赞那里肯依，便道：“翁婿一家，何分彼此！况贤婿奠人已不在堂，可以自专。”说罢，?赞?内去了。钱青又对各位亲邻再三央及，不愿在此结亲。

众人都是奉承?老的，那一个不极口赞成。钱青此时无可奈何，只推出恭。到外面时，却叫颜小乙与他商议。小乙心上也道不该，只教钱秀才推辞，此外别无良策。钱青道：“我已辞之再四，其奈?老不从！若执意推辞，反起其疑。我只要委曲周全你家主一桩大事，并无欺心。若有苟且，天地不容。”

主仆二人，正在讲话，众人都攒拢来道：“此是美事，令岳意已决矣，大官人不须疑虑。”钱青默然无悟。众人揖钱青请进。

午饭已毕，重排喜筵。宾相披红喝礼，两位新人打扮登堂，照依常规行礼，对了花烛。正是：

百年姻眷今宵就，一对夫妻此夜新。

得意事成?意失?事，有心人遇没心人。

其夜酒阑人散，?赞老夫妇亲送新?进房。伴娘替新娘卸了头面，几遍催新?安置，钱青只不答应，正不知什么意故，只得伏侍新娘先睡，自己出房去了。丫鬟将房门掩上，又催促官人上床。钱青心早如小鹿乱撞，勉强答应一句道：“你们先睡。”丫鬟们乱了?夜一?，各自倒东歪西去打瞌睡。钱青本待秉灯达旦，一时不曾讨得几枝蜡烛，到烛尽时又不好声唤，忍着一肚子闷气，和?在床外侧?而卧。也不知女孩儿头东头西。次早清清天亮，便起?出外，到舅子书馆中去梳洗。?赞夫妻只道他少年害羞，亦不为怪。

是?雪虽住了，风尚不息。?赞且做庆贺筵席。钱青吃得酩酊大醉，坐到更深进房，女孩儿又先睡了。钱青打熬不过，依旧和?而睡，连小娘子的被窝儿也不敢触着。又过一晚，早起时见风势稍缓，便要起?。?赞定要留过三朝，方才肯放。钱青拗不过，只得又吃了一?酒坐间背地里和尤辰说起夜间和?而卧之事。尤辰口虽答应，心下未必准信。事已如此，只索由他。

却说女孩儿秋芳，自结亲之夜，偷眼看那新?，生得果然齐整，心中暗暗欢喜。一连两夜，都则?不解带，不解其故：“莫非怪我先睡了，不曾等待得他？”此是第三夜了，女孩儿预先吩咐丫鬟，只等官人进房，先请他安息。丫鬟奉命，只等新?进来，便替他解?科帽。钱青见不是头，除了头巾，急急的跳上床去，贴着床里自睡，仍不脱?。女孩儿満怀不乐，只得也和?睡了。又不好告诉爹娘。

到第四?，天气晴和，?赞预先备下送亲船只，自己和老婆亲送女孩儿过湖。娘女共是一船，?赞与钱青、龙辰又是一船。船头俱挂了杂彩，鼓乐振天，好不闹热。只有小乙受了家主之托，心中甚不快意。驾个小小快船，赶路先行。

话分两头。且说颜俊自从打发众人迎亲去后，悬悬而望。

至初二?半夜，听得刮起大风大雪，心上好不着忙。也只道风雪中船行得迟，只怕错了时辰，那想到过不得湖。一应花烛筵席，准备十全，等了?夜一?，不见动静，心下好闷。想道：

“这等大风，倒是不曾下船还好。若在湖中行动，老大担扰哩。”

又想道：“若是不曾下船，我岳丈知道错过吉期，岂肯胡乱把女儿送来，定然要另选个?子。又不知几期吉利？可不闷杀了人！”又想道：“若是尤少梅能事时，在岳丈前撺掇，权且迎来，那时我那管时?利与不利，且落得早些受用。”如此胡思乱想，坐不安席，不住的在门前张望。到第四?风息，料到决有佳音。等到午后，只见小乙先回报道：“新娘已取来了。

不过十里之遥。”颜俊问道：“吉期错过，他家如何肯放新人下船？”小乙道：“?家只怕错过好?，定要对亲。钱大官人替东人权做新?三?了。”颜俊道：“既结了亲，这三夜钱大官人难道竟在新人房里睡的？”小乙道：“是同睡的，却不曾动弹。那钱大官人是看得熟鸭蛋伴得小娘睡的。”颜俊骂道：

“放庇！那有此理！我托你何事？你如何不叫他推辞，却做下这等勾当！”小乙道：“家人也说过来，钱大官人道：‘我只要周全你家之事。若有半点欺心，天神鉴察！’”颜俊此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一巴掌将小乙打在一边，气忿忿的奔出门外，专等钱青来厮闹。恰好船已拢岸。

钱青终有细腻，预先嘱付尤辰伴住?老，自己先跳上岸。只为自反无愧，理直气壮，昂昂的步到颜家门首。望见颜俊，笑嘻嘻的正要上前作揖，告诉衷情。谁知颜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际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睁”不等开言，便扑的一头撞去，咬定牙根，狠狠的骂道：“天杀的！你好快活！”

说声未毕，揸开五指，将钱青和巾和发扯做一把，乱踢乱打。

口里不绝声的道：“天杀的！好欺心！别人费了钱财，把与你现成受用！”钱青口中也自分辩。颜俊打骂忙了，那里听他半个字儿。家人也不敢上前相劝。钱青吃打慌了，但呼救命。

船上人听得闹吵，都上岸来看。只见一个丑汉，将新?痛打，正不如甚么意故。都赶近前解劝，那里劝得他开？?赞盘问他家人，那家人料瞒不过，只得实说了。?赞不闻犹可，一闻之时，心头火起，大骂：“尤辰无理！做这等欺三瞒四的媒人，说骗人家女儿！”也扭着尤辰乱打起来。?家送亲的人也自心怀不平，一齐动手要打那丑汉。颜家的家人回护家主，就与?家从人对打。先前颜俊和钱青是一对厮打，以后?赞和尤辰是两对厮打，结末两家家人扭做一团厮打。看的人重重叠叠，越发多了，街道拥塞难行。却似：

九里山前摆阵势，昆阳城下赌输赢。

事有凑巧，其时本县大尹，恰好送了上司回桥，至于北门，见街上震天喧嚷，却是厮打的。停了轿子，喝教：“拿下！”

众人见知县相公拿人，都则散了。只有颜俊兀自扭住钱青，?赞兀自扭住尤辰，纷纷告诉，一时不得其详。大尹都教带到公庭，逐一细审，不许搀口。见?赞年长，先叫他上堂诘问。

?赞道：“小人是洞庭山百姓，叫做?赞，为女择婿，相中了女婿才貌，将女许配。初三?，女婿上门亲迎，因被风雪所阻。小人留女婿在家，完了亲事。今?送女到此。不期遇了这个丑汉，将小人的女婿毒打。小人问其缘故，却是那丑汉买嘱媒人，要哄骗小人的女儿为婚，却将那姓钱的后生，冒名到小人家里。老爷只问媒人，便知奷弊。”大尹道：“媒人叫做甚名字？可在这里么？”?赞道：“叫做尤辰，见在台下。”

大尹喝退?赞，唤尤辰上来，骂道：“弄假成真，以非为是，都是你弄出这个伎俩！你可实实供出，免受重刑。”尤辰初时还只含糊抵赖。大尹发怒，喝教取来棍伺候。尤辰虽然市井，从未熬刑，只得实说，起初颜俊如何央小人去说亲，?赞如何作难，要选才貌；后来如何央钱秀才冒名去拜望，直到结亲始未，细细述了一遍。大尹点头道：“此是实情了。颜俊这厮费了许多事，却被别人夺了头筹，也怪不得发恼。只是起先设心哄骗的不是。”便教颜俊，审其口词。颜俊已听尤辰说了实话，又见知县相公词气温和，只得也叙了一遍。两口相同。

大尹结末唤钱青上来。一见钱青青年美貌，且被打伤，便有几分爱怜之意。问道：“你是个秀才，读孔子之书，达周公之礼，如何替人去拜望迎亲，同谋哄骗，有乖行止？”钱青道：

“此事原非生员所愿。只为颜俊是生员表兄，生员家贫，又馆?于他家，被表兄再四央求不过，勉强应承。只道一时权宜，?成其事。”大尹道：“住了！你既为亲情而往，就不该与那女儿结亲了。”钱青道：“生员原只代他亲迎。只为一连三?大风，太湖之隔，不能行舟，故此?赞怕误了婚期，要生员就彼花烛。”大尹道：“你自知替?，就该推辞了。”颜俊从旁磕头道：“青天老爷！只看他应承花烛，便是欺心。”大尹喝道：“不要多嘴，左右扯他下去！”再问钱青：“你那时应承做亲，难道没有个私心？”钱青道：“只问?赞便知。生员再三推辞，?赞不允。生员若再辞时，恐彼生疑，误了表兄的大事。故此权成大礼。虽则三夜同床，生员和?而睡，并不相犯。”大尹呵呵大笑道：“自古以来，只有一个柳下惠坐怀不乱。那鲁男子就自知不及，风雪之中，就不肯放妇人进门了。

你少年?弟子?，?气未定，岂有三夜同床，并不相犯之理？这话哄得那一个！”钱青道：“生员今?自陈心迹，??老爷未必相信。只教?赞去问自己的女儿，便知真假。”大尹想道：

“那女儿若有私情，如何肯说实话。”当下想出个主意来，便教左右唤到老实稳婆一名，到舟中试验?氏是否处女，速来回话。不一时，稳婆来复知县相公，那?氏果是处子，未曾破?。

颜俊在阶下听说?氏还是处子，便叫喊道：“既是小的妻子不曾破坏，小的情愿成就。”大尹又道：“不许多嘴！”再叫?赞道：“你心下愿将女儿配那一个？”?赞道：“小人初时原看中了钱秀才。后来女儿又与他做了花烛。虽然钱秀才不欺暗室，与小女即无夫妇之情，已定了夫妇之义。若教女儿另嫁颜俊，不惟小人不愿，就是女儿也不愿。”大尹道：“此言正合吾意。”钱青心下倒不肯，便道：“生员此行，实是为公不为私。若将此女归了生员，把生员三夜?不解带之意全然没了。宁可令此女别嫁，生员决不敢冒此嫌疑，惹人谈论。”

大尹道：“此女若归他人，你过湖这两番替人诓骗，便是行止有亏，?碍前程了。今?与你成就亲事，乃是遮掩你的过失。

况你的心迹已自洞然，女家两相情愿，有何嫌疑？休得过让，我自有明断。”遂举笔判云：

?赞相女配夫，乃其常理；颜俊借人饰己，实出奇闻。东床已招佳选，何知以羊易牛？西邻纵有啧言，终难指鹿为马。两番渡湖，不让传书柳毅；三宵隔被，何惭秉烛云长。风伯为媒，天公作合。佳男配了佳妇，两得其宜；求妻到底无妻，自作之孽。?氏断归钱青，不须另作花烛。颜俊既不合设骗局于前，又不合奋老拳于后。事已不谐，姑免罪责。所费聘仪，合助钱青，以赎一击之罪。尤辰往来煽诱，实启衅端，重惩示儆。

判讫，喝教左右，将尤辰重责三十板，免其画供，竟行逐出，盖不欲使钱青冒名一事彰闻于人也。?赞和钱青拜谢，一?人出了县门。颜俊満面羞惭，敢怒而不敢言，抱头鼠窜而去，有好几月不敢出门。尤辰自回家将息棒疮不提。

却说?赞邀钱青到舟中，反殷勤致谢道：“若非贤婿才行俱全，上官起敬，小女几乎错配匪人。今?倒要屈贤婿同小女到舍下和住几时。不知贤婿宅上还有何人？”钱青道：“小婿??俱亡，别无亲人在家。”?赞道：“既如此，一发该在舍下住了。老夫供给读书。贤婿意下如何？”钱青道：“若得岳?扶持，?感盛德。”是夜开船离了吴江，随路宿歇。次?早到西山。一山之人知此事，皆当新闻传说。又知钱青存心忠厚，无不钦仰。后来钱青一举成名，夫妻偕老。有诗为证：

丑脸如何骗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

可怜一片吴江月，冷照鸳鸯湖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