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
酗酒的父亲、老年痴呆的爷爷,妈妈是早就不知道去了哪的。
比起家长,陈词反而觉得这孩子才是最能交流的。
他不是没想过去家访,可是他有些害怕。
怕看到周木他爸的时候,压不住生气。他已经很久不生气了,他有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
手不自觉地按上腰腹,隐在棉质卫衣下的,是一只蝴蝶。
蝴蝶纹路是纹身颜料,并没有什么起伏,虫身却是一按上去就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伤疤。
丑陋的样子,所以只能用繁复艳丽的蝶翅来遮掩。
陈词皱了皱眉,心情一下变得很差。他撤开手,随便抽了一本书看。
他经常都会坐在卧室窗台上看书,书房更多的时候是个摆设,只是这时周木在这,他就不太想走。
不是防备,而是觉得就算再孤独桀骜的孩子,也总是希望有人陪的。
呼吸着一个房间里的空气,就算做着不相交集的事,也会觉得不那么空虚寂寥。
陈词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周木手正僵在空中,见他睁开眼才指了指他手机,有电话。
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不清醒,更何况窝在一个单人沙发上睡觉,脖子都会觉得不舒服。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他微皱了皱眉才接起来。
是许霖打过来的,说是配音已经全部结束了,让他找时间过去签个合同。
先做事后签合同这种事,也就陈词才会答应他。
他随便应了两声便挂断电话,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隐隐有些不太对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怎么会
睡着了?
偏偏周木还在一边抱起了胳膊,笑着看向他:老师您这防范意识也太差了吧,这都能睡着,
陈词捏了下手心,你再贫一下?
他刻意冷清着嗓子说的话,又是刚睡醒时人会染上的低气压,这句语调平稳的话便很有震慑力。周木愣了愣,旋即耸了下肩转身回到桌子继续趴着怼试卷。
他知道陈词并没有冲着他的意思,又习惯了班主任老师身上时不时会流露出来的寒意和疏离,并没有多少想法,陈词却是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手心。
最开始是疑惑,往后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一件很幼稚很幼稚到自己想了都会觉得没眼看的事。
顾言是知道他防备心重的,重到对方诱哄着要备用钥匙的时候,哪怕困到睁不开眼睛也会起身开门再跟他说一句没有钥匙。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居然在学生面前睡着了
唔还是不说的好。
他扫了眼时间,去洗了把脸清醒过才准备送周木回家。
刚提出来就被拒绝了,周木笑了笑,您还是早点睡吧,困成那样了都,再让你送我我估计会被人记仇。
陈词微愣,谁?
少年眸子微弯,电话里那位,您给戴绿帽子的那个。
他没说性别,调侃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跟自己老师说话一样。
偏偏他这么说,又的确没有什么轻浮不尊重的意思,只会让人觉得是把人当朋友的。
说完周木收拾好书包,很随意地往肩上挎起便出了门。
陈词没送他,只是站在窗户口看了一会,看到那个穿着单薄校服外套的少年步履随意,不小心踩到了一个易拉罐,往前踢一段距离再走过去、再踢一段重复了好几次之后,路边放了个垃圾桶,他弯下腰拾起易拉罐,做了个很漂亮的投篮姿势。
啪
铁皮相碰的声音很清脆,陈词看见周木拍拍手,三两步便消失在视野范围内。
他弯了唇角,到底没忍住,按开手机给顾言发了条消息。
陈词:不是绿帽,是我学生,挺可爱的一孩子。
会想到隔了两个多小时都要去跟人解释一句,陈词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欢上了顾言。
学校运动会那天,难得遇到了一个好天气。
曦城地处南边,经常会有连绵的阴雨,到了秋天更是一下雨就能冻得人一个哆嗦。
张齐让在体育部跺着脚皱脸,魏老师,我真不舒服,感冒发烧流鼻涕,不跑了行吗?
魏明光是体育组组长,五大三粗肌肉健壮,外面是喧闹嘈杂的声音,他原本就忙的找不着北了,闻言上下扫视了张齐让一遍,凌厉的目光让原本没病的张齐让生生打了个寒颤。
陈词站在一边贴号码牌,视线扫过来的时候挑眉勾了下唇,再抬头就见魏明光特别干脆利落地抽开抽屉,给人递了根温度计过去。
量量,真发烧了我还有药,跑个三千强身健体,出点汗感冒明天就好了。
张齐让:
陈词看见这一切,笑意便憋不住,一声笑声刚刚发出来,张齐让敏锐地扫过来一个眼神,怨念足得能杀死人。
他赶紧别开头,由同事帮自己贴好号码牌之后才往外走去。
边走还听见魏明光粗着嗓门道:三十七度八,是有点低烧,没事,两圈跑下来我包你病全没了。
张齐让哀怨得不行:魏老师您家操场一圈一千五的吗?
陈词乐得不行,甚至觉得往上升的那零点四度都是张齐让急出来的。
某名牌大学高材生,会求导会做几何、会画一个复杂的函数图像解决两人到校时间差问题,却死在了体育上面。
由此可见,数学不一定是最难的学科。
体育组办公室就在操场看台下面,有一道铁门连着操场,修了一个小花坛。陈词走过去便看见周木穿了件短T恤,嘴里还叼着根冰棍蹲在那。
他挑眉,靠着墙唤他:跑完了?
周木原本就是在等他,却也懒得进去跟那么多老师打交道,索性便在这蹲着,见他出来仰了仰头,跑完了,给咱班拿了个第一,老师您没点表示吗?
陈词挑眉:你再重复一遍。
周木:怕了怕了,不是没被您坑过。
陈词却道,我又不是吓你,你自己说的咱班,你找我要什么表示。
他笑:别说语文老师没教你用词。
周木怔住两秒又笑开,已经放弃了跟他打语言官司,吃完冰棍便站了起来。
花坛足足有五十公分高,他这一站便比陈词高上许多。
穿的单薄、站的还高,陈词都怕他给风吹下去。
操场边的香樟常绿不败,陈词仰头看他便看见他身后那棵高出铁栅栏的香樟树,少年气息一下就传了过来。
周木绽出一个笑,我都拿了第一,您说您要不要也拿一个回去?
你在这等我半天就说这个的?
也不是。周木说,主要就是我饿了,教师三千米在最后,跑完我想去您家蹭个饭。
半晌,陈词嗤笑一声:真把自己当我儿子了?
周木挑眉,不敢,怕人吃醋。
不想打语言官司的时候却能四个字把人噎了回去,由此可见,周小木同学是有天赋的。
陈词好笑地摇摇头,却不自觉地看了眼手机。
他跟顾言说了学校这两天有运动会,对方也知道自己会跑三千米,今天出门前那人甚至还给他发了条消息问需不需要他过来给他加油打气。
陈词发现顾影帝最会哄人。
离了两座城,又是在剧组拍摄正忙的时候,随便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要是遇上个爱撒娇的,真让他过来来不了岂不是打脸。
好在陈词自认为自己还没到那么娇惯的程度,直接拒绝了。
而等到三千米跑完,他回到体育部准备拎周木回家的时候,刚拿回手机,先是看到周木给他发了条信息说不去蹭饭要先走,顺带祝贺他拿了第一。
然后正准备回复,铃声却响了起来。
因为怕手机被别人看见,陈词并没有给顾言备注,只是那串数字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他才惊觉,他居然连顾言的号码都背了下来。
张齐让半死不活地搭着他要人走前捎自己一个,陈词随口应下便往外走。
已经很迟了,留下来的人并不多。只有看台上还有几个学生在收拾垃圾,陈词走远了几步靠着铁门接了电话。
因为刚跑完步,他声音有些喘,顾言听出来了,便问:跑完了?
嗯,你收工了吗?
没。顾言笑,拿第一了吗?
陈词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应完才发现这段对话特别像小学生考完试回家,家长问他考的怎么样,于是孩子便大声地将分数报出来,一双兔子似的眸子便会盯着大人,活像在求表扬。
除了声音不大之外,陈词觉得自己好像也藏着点期盼的意思,盼着他夸自己一句。
真棒,我的陈老师怎么那么棒。
没有任何犹豫和吝啬的,顾言浅笑着说出口。
陈词明明知道自己越发幼稚,却极为享受着这人的夸赞,于是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弧度。
而这还没完,笑意刚刚浮现在脸上,电话那头的人轻声道:陈老师,你回下头。
陈词懵了懵,攥着手机转身。
一整排香樟树洒下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手机放在耳边,戴着鸭舌帽,口罩被摘掉拿在了手上。
见他看过来,顾言露了个笑。
来我这里。
第22章
陈词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是当幻听夹着幻觉一起出现的时候,多半是病入膏肓、药石罔医。
他难得将迷茫全部表现在脸上,这时却有些怔怔,步子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下,又停在原地,你不是说还没收工吗?
顾言给他的动作挑拨的心都软软地动了一下,没忍住,半懒着声音开口,我逃课了,陈老师。
您要捉我回去吗?
!?
香樟树离自己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因为跑步陈词并没有戴眼镜,向那边望过去的时候,便会觉得那人身周有一层朦胧的虚影。
顾言穿了一件蓝白色的卫衣,干净清爽的颜色,落在秋日的校园里,倒真生出了几分少年随性的气息。
声音是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的,陈词却亲眼看见树下那人唇瓣轻合。
于是药石便落了心肺,浅浅的一点甜落到血液中再散开,带得整个人都觉得有些轻飘飘的暖意。
像是,落在了一大块刚出锅的上。
有学生要往那边走去,陈词吓了一跳,再不敢耽搁,手机直接往裤子口袋里揣,几步跑过去,手下一用力,夺了青年套在食指上的口罩,想也没想就给人戴了上去。
动作急切、又将关心毫不吝啬地释放了出来,于是便显得亲近亲昵。
学校里学生多半都是认识陈词的,难得见他这幅模样,先是怔了怔,回过神来之后唤了声老师好,便忍不住去打量陈词身边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看不出长相,只是单看身高和气质就能猜到一定是个优质的,一边感叹陈老师这么好看,连朋友都是帅气的,一边又觉得好想嗑c。
陈词心里跟有一只鼓在敲一样,生怕顾言好死不死地说出一句话,也生怕这几个学生里面有顾影帝的粉丝,单看一件衣服就能认出来的那种。
于是身份便像是转换了。
他们变成了学生,而学生变成了老师。
在香樟树下躲闪不及,撞了个满怀,便惴惴不安地担心会被发现、被拎回去。
好在这种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运动会之后是个周末,此时学生都想着早点回家,就算好奇这个带着口罩的男人是谁,也不至于胆子大到过来问一下陈词。
等到人走远了,陈词微松下来一口气,眼睛瞟到还有人三三两两地从操场铁门出来,下意识地直接上手牵住了顾言。
顾言一怔,手下却是从善如流地反握了回去。
陈老师刚刚跑完步,又在自己任职的学校里有些心虚,手心温度很高。相貌明明冷清又出尘,手掌心相触的那一瞬间却会觉得炙热。
顾言好心情地勾了个唇,而后便听见陈词压低着音量问他开车来的吗?
顾言嗯。
停哪的?
声音里难得带了急切,顾言安抚性地揉了一下他手指,道西门。
不多的几次来学校接陈词的时候,会见面的地方。
陈词点点头,说那跑吧。
顾言来得稍迟了一些,就算紧赶慢赶,还是没看到陈词在赛道上跑步的样子,这时候却看得真切。
青年握住自己的手心,顺着一条道就向前跑去,头发被风吹得往后散,顾言突然想上手碰一碰。
有些长了。
秋天傍晚的校园里,天边暖橙和蓝紫的光顺着树影消散,树下柏油道上两道身影便被时光拉的漫长。
等到终于坐进了车里,陈词才将心放了下去,左右看了看又没忍住没好气地瞪着顾言,你是不是太胡来了一点?
这人究竟对自己的身份有没有一点明确的认知,学校人流量那么大,他往这跑是生怕不会出事吗?
顾言听着他的教训,一句话也不反驳,陈词越想越觉得有些气,停了下来又忍不住开口,而且你现在还在剧组,动不动旷工算是怎么回事。
传出去又得说耍大牌,不要前途了吗。
一双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连带着桃花招子里都有一些恼意,顾言开着车,手下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了几分方向盘,侧过头来便看见这样一副美景。
心像是被人泡在了暖洋洋的池子里,池子里洒了琼浆,酥了骨头、染上醉意。
顾言抬头,看见信号灯的颜色变红,终于忍不住,停了车侧身上前,吻住了那张薄唇。
陈老师您歇歇?一吻既罢,顾言笑着重新启动车子,还不忘调侃一句。
真像逃课被抓住了一样。顾言说,我就没有一点床伴的特殊待遇吗?
被人突袭偷了一个吻,陈词连个好脸色都不想给他,闻言直接反驳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