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电梯门无声滑开,秦希儿跟在霍温言身后,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后的霍叔叔身上,那个老而强健的长辈,此刻佝偻着背,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桌上散落的财务报表像雪片般铺开,映得他脸色更加灰败。

“爸。”

霍温言轻声唤道,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她的。

霍叔叔抬起头,眼里的血丝让秦希儿心头一颤。在英国那些年,这位和蔼的长辈每次来访,行李箱里总是塞满给她的礼物:约克郡的红茶,苏格兰的羊毛围巾,甚至还有她随口提过想要的绝版诗集。

“希儿也来了?”霍叔叔强打起精神,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正好,我刚让人买了你爱吃的马卡龙。”

那语气,仿佛公司濒临破产这种事,还不如她吃不到喜欢的甜点重要。

秦希儿心口发闷,她记得去年生日,霍叔叔特意飞伦敦,就为了给她带一盒台湾的凤梨酥。当时他笑着说:“我们温言从小就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只好老爸亲自出马。”

“霍叔叔...”她向前一步,却被老人摆手打断。

“别这副表情,”霍叔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上周在日内瓦看到的,想着适合你。”

盒子里是一条钻石手链,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此刻却刺痛着她的眼睛。

“爸!都什么时候了还——”霍温言难得提高了声音。

“什么时候?”霍叔叔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更深,“难道要因为公司的事,就忘了对我儿媳妇好?”

儿媳妇叁个字让秦希儿心脏猛地一缩,她看着霍叔叔颤抖的手将手链推到她面前,突然明白这位长辈是在用最后的方式保护她,仿佛在说,即使失去一切,你依然是我们的家人。

秦希儿望着玻璃上叁人模糊的倒影,突然意识到,她欠霍家的,早已还不清了。

“我去找他。”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霍温言猛地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痛色。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就像五年来无数次做的那样。

霍叔叔长叹一声,从抽屉取出一份文件:“不用了。今早秦氏送来这个。”

这是一封律师函,详细列着过去五年霍氏从秦氏借的每一笔款项,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最后附着一张支票复印件,上面赫然是霍叔叔的亲笔签名。

“这些借款...”霍温言声音发紧,“不是都已经...”

“是免息借款。”霍叔叔苦笑,“现在秦总要连本带利收回了。”

秦希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她太熟悉秦孝的手段,这哪里是在讨债,分明是在告诉她:霍家这五年给她的庇护,每一分都是他默许的。

文件最后一页只有叁个字,笔锋凌厉得像把刀:

“新婚礼物。”

秦希儿踉跄后退一步,鑽石项链在丝绒盒里泛着冰冷的光。她强装镇定,声音却微微发抖:“奶奶说会和小叔谈谈...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与此同时,奶奶站在秦氏集团大堂,她拄着木手杖,目光凌厉地扫过前台的接待员。“我要见我儿子。”

接待员面露难色:“非常抱歉老夫人,没有预约是不能见秦总的。”

奶奶手杖重重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我是他母亲!”

经过一番争执,前台不得不打电话请示。五分钟后,总裁助理刘明匆忙下楼,恭敬地将奶奶引向电梯:“秦总正在开会,请您在外面稍候。”

顶层总裁办公室外,奶奶坐在真皮沙发上等待,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走过,一小时后,电梯门终于打开。

秦孝双手插兜缓步而出,西装笔挺,神色淡漠,他径直从母亲面前走过,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秦孝!”奶奶起身跟进办公室,“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助理战战兢兢地询问两人要喝什么,得到答复后迅速退了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奶奶的手杖突然砸向秦孝的后背——

啪!

秦孝头也不回地反手扣住手杖,力道大得让木杖发出不堪重负的裂响。他缓缓转身,眼底的寒意让奶奶下意识后退半步。

“您还真以为,”他一根一根掰开她攥着手杖的手指,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谁都可以打我?”

手杖“咣当”掉在地上,滚到五年前那场董事会会议记录旁边。奶奶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董事们西装革履地坐在环形会议桌前,她刚提出罢免动议,秦孝就慢条斯理地推出一份文件——过去叁个月他暗中做空秦氏股价的证据。

“现在投票,”当时28岁的秦孝抚摸着无名指,投影仪蓝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同意罢免的,请准备好明天破产清算。”最终投票结果是0:17,连她都投了弃权票。

“为什么要取消和霍氏的合作?”奶奶强撑着威严,厉声质问道。

秦孝靠在椅背上,指尖轻敲桌面,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商业决策。”

“你明知道这会让霍氏破产!”

“那又如何?”他语气异常平静,却让奶奶想起他操控股价时也是这般神情。

奶奶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别忘了你这个总裁是谁任命的!”

秦孝忽然笑了,从抽屉取出一份文件推过去:“再试试看。”

文件显示,这五年他暗中收购了秦氏近五成的股份,已是最大股东。

“这五年...”奶奶弯腰捡手杖时突然顿住,她猛地抬头:“你故意示弱?!”

奶奶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终于看明白这场棋局:儿子这五年表面沉迷收购科技公司,实际早已织就一张笼罩秦氏的资本网。

奶奶脸色骤变,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你到底想要什么?”

“您很清楚。”秦孝的声音冷得像冰。

“五年了,你还放不下?”奶奶疲惫地坐下,“当年是她自己选择放弃你,选择霍家的庇护。”

秦孝的眼神骤然阴沉他,永远记得五年前那个雨夜,他疯狂寻找秦希儿时,却收到她跟着霍温言飞往英国的消息。

“她受不了别人的眼光,选择了逃避。”奶奶继续道,话音未落就被”咔嚓一声脆响打断,秦孝手中的钢笔断成两截,墨水溅在他雪白的袖口,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放手?”秦孝冷笑,“她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跟着别人远走高飞!”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脖颈暴起的青筋在领口阴影中跳动,“现在想回来结婚?没那么容易。”

奶奶叹了口气:“阿孝,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她现在和温言在一起很幸福...”

“幸福?”秦孝猛地转身,一把扯开领带,咬牙切齿地说:“我说了算。”

办公室外,助理端着两杯热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托盘。

“那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霍家?”奶奶终于问道。

秦孝突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比方才的暴怒更可怕。他慢慢走向奶奶,当他俯身时,阴影完全笼罩住老夫人:“我要她。”滚烫的呼吸喷在老人脸上,带着威士忌和血腥味的气息。

简单的几个字,裹挟着五年积压的执念。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奶奶看着儿子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恍惚间像是看到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奶奶看着儿子冷峻的侧脸,缓缓摇头:“就算再选一次,她还是会选择秦家的体面。”

秦孝的眼神骤然阴鸷,办公室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那我就毁掉秦家。”他说这句话时甚至带着笑。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让奶奶浑身一颤。她终于看清儿子眼中那抹疯狂——那不是威胁,而是宣告。

“你...你疯了吗?这是你养父一手打下的基业!”

“从她离开那天起,”秦孝慢慢转过身,眼底翻涌着黑色风暴,“我就疯了。”

奶奶踉跄后退,手杖“咣当”一声倒地。她突然意识到,这五年来他早就在等这一刻,等一个名正言顺摧毁一切的机会。

奶奶颤抖的手扶住办公桌边缘,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求:“我求你...放过希儿吧。她...她本来就不该是你妄想染指的对象。”

秦孝缓缓转身,玻璃窗上他的倒影与雷光重迭,勾勒出锋利的轮廓。他突然笑了,那笑声比窗外的雷声更让人胆寒。

“那你更不该收养我。”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刺进奶奶的心脏,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她养育了十多年的儿子,此刻陌生得可怕。

秦孝按下办公桌上的通话键,冰冷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送老夫人出去。”

奶奶猛地站起身,手杖在地毯上砸出闷响:“秦孝!你——”

“母亲,”他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您该回去休息了。”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助理低着头站在门口,不敢看这对母子的脸色。奶奶颤抖着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秦孝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墙壁。“砰”的一声巨响,碎片四溅,他扯下领带,呼吸粗重,眼里一片怒色。

这五年来,没了秦希儿在身边,他抽烟抽得更凶了。记得从前,因为顾忌她气管不好,连多年的烟瘾都快要戒掉。

他颤抖着手从抽屉摸出烟盒,点燃一支。烟雾缭绕中,恍惚看见十六岁的秦希儿怯生生站在面前:“小叔,我气管不好,不能闻烟味...”

他立刻掐灭了刚点燃的烟,从此再没在她面前抽过。

尼古丁入肺,暴戾的情绪稍稍平复。秦孝望着指间明灭的火光,忽然想起她离开后,他再次重新抽烟时,被呛得咳嗽不止的样子。

五分钟后,一切归于寂静。

当助理壮着胆子推门进去时,只见秦孝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常。如果不是满地的狼藉,几乎要以为方才的失控只是幻觉。

“收拾一下。”他头也不回地命令,声音已经恢复往日的冷静。修长的手指翻动着文件,仿佛刚才那个疯狂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助理小心翼翼地避开玻璃碎片,余光瞥另一个完好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那都是这半小时内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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