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徐年见着他问:“你下山去哪儿了?”少见他出书院,在外过夜那更是从没有过,他昨天夜里想找沈聿聊聊经史文章,敲开门里面只有楚六在。

楚六硬撑着不肯回家,徐年只得留下陪他说话,还从楚六的桌上抄走一份沈聿给楚六安排的课业安排表。

“我去找容世叔请教文章。”

徐年更惊诧了,可从没听说沈聿提过容寅,要不是宋直学说沈聿是容家举荐进书院的,还真不知有这层关系。

沈聿大步往石阶上迈:“往后我每隔五日去一次。”

徐年身边的另一个同窗看着沈聿大步回学舍,赞叹道:“沈兄已是头名,还如此上进,我等也得勉力才是。”

徐年望着沈聿的背影,总觉得他不是因为能讨教文章才高兴的。

容家的船越行,天光就越亮,日头透过云层照在湖面上。

甘棠道:“这湖水,还真是一闻就知道是夏天了。”

河道窄的地方已经支开了摊子,悬上了旗幡卖水八仙。

朝华看着岸边热闹的样子,让甘棠买些新摘的莼菜芯,甘棠同卖莼菜的妇人搭上了话头,知道这边的摊子一直都支着。

春天卖莼菜茭白,夏天卖水八仙,快秋日时又卖藕粉和糖水煮栗子。

“倒是闹中取静的地方。”

船只靠到野渡头,朝华下船是踩在长板上。

温管事早就等着,恭声道:“这边收拾起来也快,叫两个农妇割割长草,再搭几块石板就好。”

“温管事坐马车用了多久?”

“从家里来此地,大半个时辰。”

水路近陆路远,朝华点点头,她放下帷帽纱帘,跟在温管事身后去看相中的宅子。

朝华专挑了个女牙商,女牙商办事干净利落,送上门的卷轴图画得清晰,字也写得齐全,一见着人果然看上去爽利。

女牙商眼睛一扫就知谁说了算。

她笑盈盈凑上前来:“姑娘瞧瞧这宅子,旧是旧些,但胜在地方大又清幽,前后又都还有空地没用上……”她一下展开手里的纸,“这都是写明了的,姑娘看看。”

朝华伸手去接,女牙商本当她是掌家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一看那双手,心中不免有些狐疑。但看管事的对朝华毕恭毕敬,又觉得自己没猜错。

大富之家,丫头们的手那全都跟水葱似的,怎么这个姑娘手上长了这许多老茧?

朝华看过地契,又问温管事:“量过了没有?”

“已经量过,姑娘只管看,这些都是核实过的。”

朝华点一点头,果然是纪叔带出来的人,用着都更放心。

前后走过看过,有院落有罩房,还有一处小花院。

虽收治的都是疯妇,也不能将她们锁在房中,总要出来走动疏散。院子久无人打理,但春气未去,只要种下花籽很快就能开花。

“这里种些蓬勃的草木,不必多名贵,但要开得热闹。”

女牙商一听这话,就知事情成了。

朝华对这处宅院有八分满意,另一处离得更远,也不必再去看。

转身对女牙商说:“请吴娘子多费些脚力,三日能不能过割交户?”

女牙商乐开了花:“能!肯定能!交割契约我是早就写好的,姑娘要是今日交定钱,我立时就去宅院主人那里签契!”

“今儿是十五,经界所里我有熟人在,姑娘派人跟我跑一趟,交上银子核实过文书,不用三日就交割了!”

朝华向甘棠示意,甘棠点了点头。

要是这吴娘子当真能三天把事办成,额外再多给她些佣金。

这三天就让温管事找匠人,把宅中破损的门窗修缮,通灶台,掏水井,还得置办些桌椅床板。

等纪叔选些庄头上的健壮妇人住进来,那便样样齐备,只欠东风。

第56章老君酥

华枝春/怀愫

余世娟顶着夜风,穿过后衙连廊往母亲院中去。

屋门口的丫头远远看见,一个打帘,一个快步迎接:“大姑娘来了。”

许氏摊着书卷坐在灯前等丈夫下衙,听说女儿来了,侧身冲女儿招手:“娟娟怎么这时候来了?袁家姑娘呢?”

“袁妹妹睡下了,我过来看看娘。”余世娟心里一直记挂着朝华托她的事。

答应了她的,就算难办也要试一试。

等了几天,音信皆无,掐着点来堵她爹了。

许氏一看女儿的样子笑起来:“你呀,你爹接连几天回来倒头便睡,一早就去衙门,我都还没寻到机会开口呢。”

余世娟面颊微红,往母亲身前坐下:“我也知道爹忙。”

早上她就扑了空,明明是算着时辰过来的,桌上只留爹的空面碗,人已经到前衙去了。

许氏看了眼长案上的摆的刻漏:“还早呢,有的好等,你来陪我下盘棋罢。”

丫头们添上蜡烛,将屋中灯火拨得更亮。

一直等到下半夜,盘上棋字半满,守屋丫头都在廊下打起瞌睡,才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声。

余知府进屋就看见女儿妻子相对下棋。

他一身是酒气,人却清醒,接过丫头递来的热巾,几步走到棋桌前:“娟娟怎么这会儿还在陪你娘下棋?”

“爹!”余世娟手里捏的黑子“啪”一声落在棋盘上,她惊喜出声,“女儿好几日没见着爹来,陪娘下棋等爹下衙。”

余世娟生得温柔娟然,有一半是像她父亲。

余大人笑了笑,又跟妻子说话:“我今天在宴上吃了道慈姑藕苗拌乳瓜,清爽可口,你必也爱吃,明儿让厨房试着做一做。”

跟着才转身对女儿说:“爹这几日忙,等送走了贵人,带你跟你娘去看本地的迎神赛会。”

余世娟接过丫头递上来的茶盏,好奇问道:“本地哪个神仙?”她跟父亲上任也不过才三四年,各个任地神仙有别,风俗各

异。

余知府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入口茶味很淡,知道被夫人看穿了,笑看许氏一眼。

这一身酒气是他翻倒酒盏泼在身上装醉的,要不是装醉,不知还得再逗留多久才能回府来。

“是本地人封的温元帅,前朝的秀才,来省中应试,夜读时偷听到疫鬼要投瘟药到井中,便以身投井。”

“次日被人捞起,尸身青紫,当地人就知井里有毒。”

因救万民所以封神。

拜温就是除瘟,那一天的迎神赛会热闹得很,到时他们一家子就作寻常民人装扮,也不用衙差开道,悄悄的去凑个热闹。

带妻子女儿逛逛庙会,尝尝庙会时才有的点心,看看灯戏和游神。

余世娟眨眨眼,她虽十三岁才到父亲身边的,但父亲待她很是慈爱,连前衙的事也愿意让她听一听。

要不然她也不会知道闹三天竺的贼和城中不抓说书人的事了。

听完温元帅的事迹,她脸色古怪:“他还是个秀才呢,就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余大人听小女儿这么说,只是笑一笑:“有时候,自知是蠢办法,可也没办法。”

余世娟依旧摇头:“是本地的官不好,要是爹大半夜被人击鼓敲醒,知道有鬼往井里投毒,爹会不会觉得鬼神之说只是胡诌,不理会状词?”

“当然不成,城中大井小井三千余口,一夜间虽不可能每个井中都投有瘟药,但也要测井水,严查是否有人投毒。”

余世娟点头:“那就是了,再说这个秀才就不能嚷一声?”

家家靠井吃水,他嚷一声,别说瘟鬼,瘟神都得被揪着打!她在上一个任地,还见过百姓打龙王呢!

余大人一边听一边摇头轻笑,与妻子目光相触,他又有些心酸。

要不是妻子教得好,在老家这十几年,女儿的性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余世娟看爹正高兴,又看娘对她点头,接过爹手中茶盏,小心开口:“我有件事想求爹通融。”

……

余大人听完,皱起眉头。

余世娟知道父亲不是刻板拘泥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答应朝华要试一试。

“爹,容家妹妹一片孝心,若是真有这样的病人,送到她那儿也是活命的恩德呀。”

仁济堂中看病,轻症的还好,重症的最多多抓几帖药而已,治不好的就去舍材局上报求葬丧棺木。

真有癫狂症病人,送去容妹妹那里,不是两全其美么?

“不可。”余大人沉声摇头,“若是谁都开医馆,那街上大小的医馆挂个牌子便能开业了,随便一个人坐到帘后就敢说是自己坐馆大夫。”

“各地医局医署发放医牒,上报批示方可行医开馆。”

余大人前日才听说荐福寺出的事。

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民若举,按律法来说尼姑是不能持业看病的。

刘知县若不是收到城中各家的信笺,就算抓了尼姑打一顿板子,报到知府衙门,他也没大错。

万幸荐福寺赠出去的药丸药散全是庆余堂的成药。

“要是容家的姑娘真操医婆药婆的贱业,我点了头,容家会如何?”

许氏柔声细语:“老爷这话说的,容家姑娘才多大点,她又哪里会替人看病?她是请了郎中大夫们来瞧病。”

大夫容易找,病人不易得。

许氏又道:“就是支起医馆,挂的也不是她的名字,老爷何不行个方便?”

余大人还是没轻易点头。

余世娟心里发急,许氏看了女儿一眼:“夜也深了,明儿老爷还要上衙,些许小事慢慢再说也成,娟娟先回去睡罢。”

丫头点起灯,把余世娟送回绣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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