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怪物

“奚奚,他的话别放在心上,谁来都动不了你。”高琦安慰着自家小妹,颇有些不放心:“不过你出门还是要小心,带够人知道吗?”

高奚笑了笑:“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呢?”

“说是这么说……”

“好啦。”高奚拉拉兄长的手,“你去忙吧,我认识路,我们自己去包厢,别耽误你的事啦。”

高琦无奈地揉揉妹妹的头发,叹一口气:“好,反正我还要再待几天,到时候接你出来玩。”

高奚一口答应:“说定了。”

在临进包厢前,高奚问了齐越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才是好运?”

齐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去思索,“无病无灾,生活顺遂吧。”

高奚笑着,伸手替他整理了领口,然后轻轻搭在他的肩上,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认为,苦尽甘来就是最好的好运气。”

齐越微怔,然后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复杂地开口:“苦尽甘来,谁又希望吃苦呢?奚奚,如果要你……”

“咳。”

有人靠近,齐越和高奚便微微分开了距离,只见小七端着两盘菜,脸色微红,撇过头不去看他们。

“打扰你们了,但是我要进去上菜……”

高奚似笑非笑。

齐越叹道:“你想多了,一起进去吧。”

推开门,高仇和齐天磊早就到了,二人并坐聊着什么,一人手里一根烟,周围一圈都是警署里的人——并没有高仇暗处的势力参与,这是一场看似纯白的饭局。

也摆明齐天磊只是他摆在台面上的棋子。

其实没人知会过高奚要她来,但高警官的千金要来,也没人敢阻拦。

而她来,无外乎是想看看这些各怀鬼胎的人是有什么戏要唱。

高仇平静地抬眼看着他们,在高奚走过来前便掐灭了烟头,但高奚还是没坐到他的身边。

齐越看着父亲的模样,只觉得陌生,毕竟连他想去探望他也时常被拒见。

他对父亲的印象寥寥无几,要么是教他练拳,要么是每天幼儿园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踏着黄昏或月光,风尘仆仆地来接他回家。

那时候的父亲虽然辛苦,但身姿依旧挺拔,他蹲在幼儿园的大树下玩知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英姿勃发的样子他至今没有忘却。

再后来,他所能记得并印象深刻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当他和他聊起母亲——他说母亲只希望他能好好走路。

是的,在他还没学会走路之前,母亲就去世了。母亲说他到这个世上来,注定会走过很多年,走过很多地方,也要走过很多情感,在途中落下许多的希望和失望,快乐和悲伤,但走着走着,看透了这个世界的同时,更加深爱这个世界。

他只管走,母亲会为他骄傲,对他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他在走的途中能回头看看她,多看几次。

可是死亡会带走一个人,死,怎么可以把一个人那么多不容忽视的痛苦、愿望、期盼,也许还有幸福,就那么迅速、简单、轻而易举地统统化为零了呢?

想到这里,齐越心中五味杂陈,难怪奚奚要说,最幸运的莫过于苦尽甘来。

他再一次仔细地打量父亲,他的两鬓已经有发白的迹象,如今虽不再是囚犯,但和那位高警官坐在一起还是能一眼看得出区别。

他能看得出父亲眼里的颤抖,他很清楚那是为什么。

时间是个怪物,最令人不解的谜。

“爸。”他还是呼唤他,发自内心的尊敬与想念。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勉强,没有阴霾,少年的率真压倒了一切猜疑。

齐天磊眼中的那种颤抖似乎有些扩散,他站起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但任谁都感受到了他的欣慰和喜悦。

“坐吧。”他说。

齐越点头,然后自然坐到了高奚身边,高奚对他微微笑了笑。

高仇面无表情,而齐天磊却是心情复杂。

高奚不经意地看向齐天磊,抬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她想知道,那个诅咒究竟是不是齐天磊亲手下的。

很快,那个不速之客也如高奚预料般到来。

好戏就要紧锣密鼓地开场了——这种黑社会能来,没有高仇的授意,她可不信。

不过她刚才动的手脚会让本来的走向打个弯罢了。

“齐警官,好多年不见,还记得兄弟吗?”甄润物嬉皮笑脸地打招呼。

“叁把刀,你想回警局喝茶是不是?”陈泰站出来说道,“今天坐在这里的肩头都有花,你这个古惑仔很有胆量啊。”

叁把刀是甄润物的外号,据说当年凭借叁把刀帮新联盛的话事人砍死了一堆仇家。

“陈警官哪里的话,我真的是来恭贺兄弟官复原职噢。”说罢他又轻轻打了自己嘴巴:“呸,你算什么东西,齐警官也是你能攀龙附凤的人物?”

他轻蔑地看向齐天磊,“当年我带着叁把刀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曾经也是认你当兄弟的,谁知道你原来是钩子,就等着我们冒头呢。”

“别废话了,你想怎么样。”齐天磊平声静气地问道。

“再怎么样,你也是和我们在关公面前发过誓的,现在你是警察也好,要脱离社团也罢,叁刀六个洞,这是规矩。”他扫视了众人一圈,扬声道:“要脱离黑社会,就要按照我们的规矩,不然就算是老天爷,我们也冇面给!”

厅中安静了一瞬。

高仇嗤笑一声,抬起暴戾的眼神:“黑社会在警察面前放狠话。你当我们吃白饭的?”

他话音一落,周围的警察都站了起来。

压迫感十足,但甄润物也不怯场,冷笑道:“那就看看这里面装着些什么吧,齐警官应该记得自己曾经为社团做过什么事对吧?我这里有些照片……”

甄润物的脸色突然一白,脖子不受控制地往上仰起。

“老大?你怎么了?”甄润物的马仔看着甄润物突如其来的行为艺术弄得满头雾水。

“……”甄润物的身体僵硬不已,他的嘴唇抖动,但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珠还能转动,他惊恐地盯着上方。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只有高奚饶有兴趣地托起了腮。

“啊!!!!!”甄润物突然惨叫一声,然后用手指猛地去掐自己脖子,在厅里大吼大叫,状若疯癫。

“老大!老大!你怎么了!”那两个马仔急得团团转,却压根无计可施。

很快他就吼不出来了,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眼白大翻,眼睛仿佛要突出来似的可怖。

没人上前阻止,发疯的人见过,发疯起来要杀自己的黑社会可不多见。

但也没人吭声,直到一声悦耳地笑声响起,众人看向高奚,她正捂住自己的半张脸,乐不可支的模样,笑得停不下来,“抱歉,但是……”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愉悦,美丽的笑靥自然让人眼前一亮,但却是在这副情形之下。

不少人都由衷地心底一凉。

“打……打救护车!”其中一个马仔颤抖着拿出手机准备叫救护车,但下一秒一盏菜砸到他脸上。

“不准打,我还没看够。除非你想步他的后尘。”高奚悠然自得地说着,她撑着头,模样娇蛮,分明可爱得紧,眼神却如看一件死物。

马仔被她唬了一跳,拿着手机踌躇起来,可眼见甄润物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的脖子甚至发出了咔咔声。

直到有人从后面揪住他的衣领,一个发力就把他掀在地上。

小七飞快地看了高奚一眼,皱着眉在背后掐了个手势,然后点在甄润物的眉心。

立马他就不动了。

“还不带他去医院?”小七道。

那两个马仔如梦初醒,赶忙扶起自己老大。

众人惊诧不已,只有高奚轻哼了一声,“没意思。”

小七听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握起拳头,直直看着高奚:“这是一条人命,不是你拿来玩弄的对象。”

高奚挑挑眉,然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发羊癫疯和我有关系吗?那不然怎么办,要不你报警?”

“你!”小七的眸子里泛出些水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奚,又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高奚走向她,却只是淡然地和她擦肩而过,捡起甄润物丢下的盒子,她轻声道:“黑社会就是黑社会,根本不入流。”她回头展颜一笑,也不知对谁说:“一时黑社会,一世黑社会,谁逃得了?”

说罢她就离开了。

反正想知道的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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