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场中寂静片刻,迅疾架起了一座箭林,水下的野芍药被射穿,破碎,凄美坠入湖底。
“好,好得很,太子哥哥的箭法但真绝妙!”
阴萝拍手称快,宴享在旁边候着,适时给她倒上了一杯冷酒,宴享装模作样摸了摸,“酒冷,奴婢温一温。”
便倒入口中,欲要以唇哺给她。
但有一捧雪腕制止了他。
“……别喝,他的酒。”
帝师张悬素语气生硬,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月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的确不想让她喝他口中的温酒。
阴萝没有给师尊难堪,反而冲他露出一个笑,“不喝也行,这里有三千枝野芍药,一百七十枝是紫裙色的,您将它们都射落,这酒,我只喝先生的,如何?”
帝师张悬素看了她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字,“好。”
阴萝扯下额前的一抹冷雪带,给他束缚上了双眼,又将自己最近用得勤快的一架笼夜大弓交到他手里,张悬素浑身紧绷,只因阴萝贴着他的后脊,“那就让弟子来做师尊的眼睛!”
她姿态熟稔,仿佛师徒之间从未有过裂痕。
张悬素心头涌出一抹雀跃,更被温水填满,“……好。”
“飒飒——!!!”
弓身颤动,厉箭离弦而去,射进水里,锋利破开了野芍药的青脉。
一百七十箭,箭箭从不落空!
她的呼吸酣甜,吹拂着肩颈。
但不知何时,周围的欢呼喝彩声骤然停了,死一般的寂静,而他鼻尖闻到了一丝腥味,越来越浓,越来越可怕!
帝师猛然摘掉白额带。
那水下的花,赫然变成了一张张沉睡的、分裂的面孔,全是,全是,全是他的学宫弟子!!!
那酣甜的气息也成了索命的,“如何,师尊,当日告密者,全在这儿里,徒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做得可好?”
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是肝胆俱碎。
“啊——!!!!!!”
“罔象,残星,青松,英,年辉……”
他雪发飞扬,痛得大哭,恨意如荆棘,刺穿他的骨髓,他想呕,却呕不出来,帝师失态抠着嗓子眼,似乎要将那一股痛意倾淋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啊,他们挡路了。”
他痛得头昏,双眼红如玛瑙血,“就因为他们挡路,就因为挡路?!这至高肮脏的至尊位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你可有想过,他们是弟子,若我们——”
“若我们?若我们如何?师尊,您修得可是无情之道,您以为您在说什么蠢话?”
这神洲蛇宫幼神显露了凶艳凉薄的眉目。
“若得成至尊,我令天下,肮脏算得了什么?您又算得了什么?”
第101章第三个火葬场
船坞之上,权贵簪花。
船坞之下,花尸沉渊。
他的弟子,死在他的一枝枝箭矢之下!
他以为射出的,是求和,是宽恕,是期待,是使他们还可转圜的余地!
可。
他亲手,亲手,亲手将他的弟子,将那些熟悉的、崇敬的、憧憬的面孔,射得支离破碎。
什么万世师表,什么圣人临世,时至今日祂才辨明——
祂是一个在蜜甜的洞穴里丑陋生长的怪物!
若他再清醒一些,若他没有被那一丝嫉妒冲昏耳目,是不是,是不是他就能发现这水下野芍药的异常?
他们一定都在怪他,怪他!
惨烈又鲜明的对比,让帝师张悬素痛得更彻骨,他指尖探入咽喉,想要刨出那一块深深的、盘结的、令他厌恶又痛恨的情肉,可是他挖破了内壁,也只有一股腥甜的血,空荡荡的唇,空荡荡的肠,如他那空荡荡的昨日今生。
他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有。
“呃,呃啊——!!!”
他剧痛弯下腰,吐出来的,只有一些抠破的血絮,可是他难受至极,掌心握拳,死死敲着胸肺。
出来!出来!出来!!!
“噗哧——”
倾淋出来的,是一口泛白的鲜血,里头还夹着一小朵蜷缩的、羞怯的野芍药,残金色的花瓣皱着,再无当初的鲜艳丰润。
是学宫小考那日,他们在鹿洞里,她咬在笑唇里,像一条情窦初开的奶蛇,喂进了他的身体中,仿佛这样也能酿出一种蜜。可是他们都错了,这本就是野芍药,她长在旷野里,雾潮里,月明光光里,恣意又任性,哪怕无人欣赏,也与孤山点缀成诗。
她唯独不该被折下,被含在一张背叛的唇里。
“嘭——!!!”
帝师跳进了冰水里,冷丸四溅。
“圣师?!”
“不可!”
“快来人啊!!!”
有人惊呼。
但他听不清了,也不需要听清了。
万籁寂静,灵魂冷透。
月宫神祇伸着手,姿态缓慢,如同庇佑那流离失所的孩儿,将那一枝枝漂浮的野芍药温柔笼在袖袍下,雪缎般的长发慈悲拨动水流,渐渐浮开,尾端那一枚菩萨结滑进水中,消失不见。
祂的白发越长越多,几乎披覆了整个湖面,丝丝茸茸,闪烁着碎银的光泽。
"title="公子永安"target="_blank">公子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