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那个不算好的消息,终是开不了口。

被PrincetonUniversity录取的offer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收到了。

这是家人从小给他的规划,一切都安排妥当。

陆禾也以为会这么风雨无阻地按照既定轨迹走下去,谁曾想到,会遇见她。

从收到邮件的那一刻开始,就酝酿怎么把事情告诉纪得。

私心里,他认定自己对于纪得,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得过且过了这些日子,终于到了避无可避的现在,明天就是启程出发的日子。

本想着在电话里寒暄一番将此事交代了,他相信体贴如纪得,定会为他高兴祝贺。

却不料,撞见了如此脆弱无助的她。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倘若能止住她的泪,豁出命去又何妨。

陆禾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

除了周遭流水线的佣人,只见张姨一个长辈。

她的父母亲好似常年不着家。

这么想着,那种心被针刺刺的疼感又浮出了水面。

这么可人的小姑娘,你们不善待,便由我来接管。

陆禾只恨自己来不及长大,否则,任谁都不能伤她分毫。

有他护着,她的一世周全又有何难。

然而,事事总归不如人意。

如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陆禾百分之一万会撕掉那份offer,毅然留下来。

初回国后,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已然可以担当一切的男人,没有一秒不惋惜不自责不痛恨。

确实,纪得如他所愿,谁都没能伤她分毫,却也谁都没能再走进她的心。

她,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好到让人心颤。

纪得与陆禾道别之后,失魂落魄的往屋里走。

爬楼梯的时候因为腿软使不上力,还磕了一跤,好在厚地毯护着,竟也没觉得疼。

扶着楼梯扶手,指尖泛白,用了全力回到房间,筋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她累极了,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净了。

这一天,大起大落的情绪充斥着幼小少女的身心。

父亲离去的决然,母亲无言的难过,对未来的恐慌,以及陆禾颤着唇的吻。

心脏仿佛仍感受了方才那一场动荡,仍在疯狂跳动,丝毫没有懈怠。

纪得整个人昏昏沉沉,脑子里充斥着太多信息,快炸了一般。

她不过就想好好睡一觉,却怎么都办不到。

私心里期望这荒唐的一切都是梦,明天,又是美好的样子。

被虚汗一阵阵搅醒,又疲惫不堪的睡去,反复数次,好不安宁。

梦里都是回忆的碎片。

父母亲手种下海棠树的样子,张姨喊她喝果汁的样子,阳光下少年们奔跑踢球的样子。

陆禾跟树道歉的样子,陆禾教他化学题的样子,陆禾越走越远的样子……

睡梦中的少女紧蹙着眉头,这一夜,尤其艰难。

纪年琴下午就离开了,等到再次回到家里是第二天的上午。

张姨回家省亲请假了一天,陈叔叔应约上门看诊的日子还未到。

整个别墅,除了固定打扫的几个佣人,只剩下纪得,孤立无援的纪得。

第二天佣人敲门叫小姐下去吃早餐,怎么喊都没人应。

情节之下取了备用钥匙开门,才发现纪得浑身滚烫地蜷缩在床上,几乎失去意识。

小小的人儿,嘴巴里呢喃着“妈妈,妈妈……”,到底是个孩子,生病的时候都会喊妈妈。

佣人慌忙打电话给陈医生,给张姨,给纪年琴,一时间大家都慌了神。

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纪得是不需要操心的孩子,所以都放宽了心。

张姨可以安心请假,陈医生可以隔半月应诊,纪年琴可以放肆伤心一晚。

好像谁都忘了,这个女孩子,不过是个14岁的孩子。

她承载了太多,本不是这个年纪需要加附在身上的期待和情绪。

她这么小,却仿佛尝尽了人生疾苦,又无人可诉,只能默默咀嚼消化。

现如今的她,被无止境的忧伤反噬,无药可医。

最后,是张姨率先赶到了。

从南到北,贯穿着整个城市的纵横线,愣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眼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地蜷着,忍不住掉了眼泪。

怎么好好的,过了一天,会变成这样。

她走之前活蹦乱跳的,这会儿,怎么会这样子。

陈医生赶到时,纪得已经昏迷一会儿了。

高烧39.7度,每分钟心跳数爆表,权衡利弊,决定还是通知了远在T市养老的纪家二老。

纪老爷子叱咤风云半载,在接到电话说宝贝孙女病危时,愣是吓得打碎了手里的青花茶盏。

哆哆嗦嗦的喊着老伴儿,急召了私人飞机就赶到了Z市。

纪年琴赶在二老到之前先回了家,她匆匆忙忙跑上楼。

此刻的她也极尽狼狈,晕开的妆容,毛躁的头发,下车时跑掉一只的高跟鞋,索性踢了另一只,赤着脚就跑进房间了。

看到平时乖巧的女儿此刻了无生气的躺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内心一阵恐慌,这一刻,为人母的失责压得她瞬间崩溃。

陈医生的建议是尽快送医,与纪家相熟的私立医院常年备有纪得的专属病房,环境设备相对完善。

纪年琴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一大家子人风风火火的往医院赶。

随后通知正赶过来的纪家二老,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一通检查下来,用了消炎退烧的药,纪得的病情相对稳定了。

陈医生的眉头却没有松下来,和主治医师商讨着方案。

纪老爷正在这时候赶到病房。

看到憔悴的女儿趴在病床边哭肿了眼。宝贝孙女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表情安然。

但那小脸,倒是比后面的白墙更甚几度,一点血色都没有。

就这么安静的睡着,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过来。

纪老爷子心疼地胡子一颤一颤,手里的拐杖都打了滑。

纪老夫人连忙扶住老伴颤巍巍的身躯,嘴里说着宽慰的话,眼泪却止不住地掉。

留下张姨在旁看着。

纪老爷子把其余的人叫到客厅,拐杖就地一杵,震得地都抖三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忍着脾气问。

在场的人从未看到老爷子这幅模样,俱都不敢贸然开口。

纪年琴也着实吓了一跳,父亲从来都是谦和的。

哪怕是当初反对自己的婚事,也没有如今这般生气,一时竟也吓得不敢讲话。

陈医生本着职责,上前阐明情况。

“鱼儿前段时间学习太紧张,身体吃不消,我昨天就建议她回家休息。按理说休息一天不该这样啊,怎么越休息越遭呢。

睡前应是哭过了,情绪波动太大,高烧发炎也是心律紊乱引发的,之前小心翼翼的观摩是否遗传了俞先生的心脏病,现在看来有了答案。

比心脏病轻,但心律失常也是要引起注意的,不能再有大幅度情绪波动了。”

纪年琴惊恐的增大眼睛抬头望着他。

原来,昨天纪得在家。

那,她一定是目睹了那场难堪的争吵。

纪年琴理清了原由,顿时掩面痛哭。

“怪我,都怪我,她一定是看到了我和她父亲争吵的一面。

她才受了刺激的……是我害了女儿,都怪我。”

纪老爷子也是心疼的红了眼眶,仔细宝贝了这么多年,该来的还是来了。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为人母的样子。”

他从不对女儿说一句重话,这一回,是真的动气了。

其实昨天下午,纪年琴是去办离婚手续的。

十几年的夫妻感情一朝分崩离析,将她的骄傲倔强全部打碎。

她躲在纪氏集团顶楼的办公室里陷入回忆,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

明明,当初他们是那么好。

越想,越精疲力尽,哭都嫌累了。

在办公室里待到天明,整夜未眠。

手机不知道响了多少遍,接到佣人的电话她才恍然。

得知女儿病了,不顾憔悴就急忙赶回家了。

而眼瞧着现下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年迈的父母动气,自己的婚姻破碎,乖巧的女儿卧病在床。

活了这近四十个年头,第一次有种失败到无力回天的感觉。

商场女强人又如何,富家千金又怎样,都抵不过换她一个健康的女儿。

她为自己当年的任性买了单,却不想要这么多人陪着一起痛苦。

纪得的一场大病,将纪家彻底洗了牌。

自打那天起,纪年琴只盼父母健康,女儿平安,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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